但在这宫里,良心是最不值钱的。

眼见着皇帝眉心已有不悦，沈公公又慌忙捂着嘴，讪笑道：“瞧奴才这嘴,真是该打，乱说什么胡话。”

又笑着改口道：“不过....陛下所做的一切，都是为了菊妃娘娘。只有菊妃娘娘平安无事，那便是最好的。”

心里一寻思，又觉得这话哪里不对。

若是这么说,岂不是说皇帝是色令智昏的昏君,才会为了一个宠妃,不惜一切代价，故意冤死无辜之人么？

沈公公转念一想,又补了句：“陛下是天子，是一国之君。只有后宫安定了，陛下才可以安枕无忧，心无旁骛治理天下。”

又叹气道：“奴才瞧着陛下受累,心里也跟着难受。小皇子已经折了,陛下都那样难过了。若是菊妃娘娘再有个三长两短，陛下也经受不住啊！左右张太医替菊妃娘娘挡了煞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。”

听沈公公屡次提到菊妃，慕容熙冷峻的容颜里才有些悦色。

“你倒是朕肚里的蛔虫。”又淡淡一笑：“跟在朕身边,也越来越会说话了。”

沈公公听了低头一笑：“奴才哪里会说什么话,不过是伺候陛下久了。有句话叫近朱者赤，奴才也是沾染了陛下的习气,才能说上几句让陛下入耳的话罢了。”

说了些话，沈公公看天色渐晚。忙吩咐宫人送上老鸭汤，还有几碟小菜吃食,伺候慕容熙用晚膳。

连日来的操劳，慕容熙也消瘦了一圈。今日听了夜庭狱的消息，胃口才渐渐大好。

本想吃完饭，就去毓秀宫一趟。却听殿外小太监传报，说是兰妃娘娘在殿外等候，问他要不要见？

这小太监也是个人精，心里知道陛下不喜兰妃。才会这么一问。

自从菊妃在玉坤宫出了事，陛下更是没有踏足玉坤宫一步。

所以这一来，兰妃倒是急了，这才今日个巴巴跑过来，想来也是怕失了好不容易复得的恩宠，才会这么做的。

毓秀宫里，苏燕燕虽一直在禁足。可她没有一日不再担忧那张太医的安危。

每一日，她都着罗尚宫去打听，因罗尚宫是宫里的老人，认得的人倒也不少。

罗尚宫出不去，只有问每日来送吃食的宫人，还有门口的那班侍卫。

起初几日，对张太医的皮肉之伤，罗尚宫还能有所隐瞒。

可是没想到晚上，竟再也瞒不住了。

苏燕燕也从罗尚宫脸上看出一丝哀色，淡淡的哀伤，从她那平淡的脸上晕开。

还未来得及问话。罗尚宫倒是先发话了：“娘娘请节哀。张太医他、他老人家殁了。”

“殁了？”苏燕燕心猛然一沉，就连唇也在发颤：“是何时.....的事？”

罗尚宫沉声道：“就在.......一个时辰前。”

一个时辰前，一个时辰前，她还在与春儿几个说笑。

一个时辰前，她还在吃着桂花糕。吃着蜜汁鹅脯、蟹肉豆腐。

一个时辰前......苏燕燕红晕的脸染成了白色，是雪一样的白。

就如有什么从心口挖去，然后整个心都空了。

忽然她身子一软，险些摔倒在地。

“娘娘---”春儿赶忙伸手，从背后扶住她。

“怎么会--这样？”苏燕燕抬眸看着罗尚宫，声音早就语不成调：“你不是一直跟本宫说，张太医他安然无恙，叫本宫不用担心。”

“今日为何会走得这样急？是不是你还有什么瞒着本宫？一直没有与本宫说实话？”

“你-说--啊！！”

最后一声是咆哮吼出，几乎声嘶力竭。

这是这么久以来，苏燕燕第一次发这样大的脾气。

就连春儿和小桃也吓住了。春儿倒是清楚实情的，虽然害怕，却也在旁劝道：“娘娘--您误会罗尚宫了。罗尚宫不是有意瞒着您的。实在是、实在是怕你担心，对身子不好，才会这么做的。”

说到这已然落泪：“请娘娘不要怪罪罗大人，罗大人都是为了娘娘好啊！”

小桃想到张大人那老态龙钟的模样，又联想到昔日在太医局被他照看的日子。

不觉心里像被什么堵着，一时难受得不能呼吸了。

“娘娘-春儿说得不错。人死不能复生，娘娘也要仔细身子才是。罗大人她也有苦衷，才会不与娘娘说的，即便是说了，也是徒增娘娘担忧，又有什么用？”

这次罗尚宫不止瞒着苏燕燕，同时也瞒着小桃。只因小桃在太医局住过些时日，对这张太医也多少有些情分。

“人死不能复生！！人死不能复生！！”苏燕燕摇晃着身躯，念叨着着两句话。

忽而凄然一笑：“本宫的荣华是保住了。对不对？是张太医用他的血，保住了本宫？是么？”

“娘娘--您别这样！别自责！更别难过！”沉默许久的罗尚宫忽然开口，想要抬手扶住苏燕燕乱颤的身子。

“别碰--本宫！”激动之余，苏燕燕一把推开罗尚宫的手。

语气里满是愤恨，就连眼睛也红了：“你叫本宫不伤心？不难过？若是本宫没有心肝，倒可以如此。”

“罗尚宫--你不如教教本宫？让本宫学学如何去做一个--没有心肝的人？”

“就如你这样，与本宫睁着眼说瞎话，说出来的话全都是诓骗之言。”

亏她前几日还像个傻子一样，听罗尚宫说张太医一切安好。她还天真的以为，真的是渣皇做做样子，把张太医关押几日，便会放了他。

可没想到，张太医竟会被折磨致死。

一想到此节，她便觉得胸腔被怒火填满，怎么也平息不了。

罗尚宫知苏燕燕在气头上，才会如此说，倒也没去计较。

“微臣对娘娘、都是赤胆忠心，绝不敢做违背娘娘之事。微臣知道娘娘心中所想，可是娘娘有没有想过，张太医因何会被卷入此事的争端？”

“历代后宫争宠，手段血腥残忍。微臣在这宫里待了大半辈子，什么样的肮脏事没有见过。娘娘心里始终相信，公道自在人心。可这宫里，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公道。只有信与不信？”

“陛下宠爱娘娘，自是信任娘娘的。可这宫里这么多双眼盯着，陛下不能因信娘娘，而罔顾真相，罔顾礼法。”

什么是真？苏燕燕眼里看到的，只有颠倒是非黑白，这便是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