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金辉听到这里，忽然不说话了。

他本来抵触而硬梗着的脖子，此时不知道为何有些下垂。

他低着头，闷声不语，什么能量在他内心冲突，似乎一些早已经忘记的东西重新被回忆，什么东西在混合。

他这一刻的气场，甚至有一点悲憾而哀伤。

安海也感觉到这种变化，看了看武金辉，安海停顿了几秒钟，给他情绪上的空间和时间。

过了一会，安海才继续说道：“我理解，真理解，杨烈英在你心中是什么位置。”

“可是，后面的事情，你自己说说，你做了什么？”

“你杀了她。”

听了这话，武金辉的情绪瞬间又炸了！

他猛的抬起头，近乎咆哮的吼道：“你理解个屁！你他妈根本什么都不知道！是她对不起我！是她对不起我！对不起我！”

武金辉此时，情绪极为激烈，甚至想要和安海火拼一样。

安海并不接他的情绪皮球，他眼神如同平湖，右手将烟放进嘴里，然后吐出一口烟气，没什么鄙视武金辉的神情，只是看着他。

武金辉本来情绪很激动，可是安海不给他反应，武金辉张牙舞爪几下，可是渐渐的，也不继续咆哮了，只是眼圈有点发红。

“嗯，你说杨烈英她对不起你，我说了，我掰开揉碎了说，我们看看，她哪里对不起你。”

“你去找杨烈英的时候，是你从踩着史龙全家的尸体获得了第一桶金之后，身价第一次过亿了，也是一号人物，按你自己的话说，你有钱，有权，有地位，有事业，什么都有了。”

“你得意，你觉得自己满足了，甚至有点踌躇满志，你觉得自己风光无限，不可一世，可是，风光了一段时间之后，你开始莫名的开始空虚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，还不知道到底缺的是什么。”

“你赚钱，赚到了更多的钱，地位是真高了，市长见了，省长也握过手了，你觉得自己层次提高了，以前的困难，现在都不叫事了，真的是谈笑皆富商巨贾高官，往来无白丁了……可是，你也忽然发现，你睡不着觉了。”

“你怕黑夜，不是怕黑暗，而是入夜，你总是睡的很浅，总是忽然惊醒，你睡不着之后，空虚，寂寞，冷，甚至是恐惧……你那时候还是想不到自己是错的，或者是你想到了，却强迫自己不这么想，你在夜里窒息，你觉得自己像是沉沦进入了无尽的海底，你恐惧，你甚至想到了死亡……你患上了存在性焦虑，你想要逃出去，可是你根本不知道向哪里逃。”

“你太难受了，太痛苦了，你觉得世界上没人能理解你的痛苦，开始用酒精麻醉自己，偶尔还用大麻。不过你多少还有点理智，没有用冰毒，也没有用海洛因————除了这两样东西，你用一切自己能抓得到的物质去填补内心的空洞……可是你惊恐的发现，这是个无底洞，越填越大。”

“不仅仅是物质，你已经发现无论什么物质都填补不了你心里的洞了……你也开始用精神上的东西填补了，你位高权重，你财大气粗，你在公司里喜怒无常，经常有毛病没毛病的挑刺乱用权力，用带给别人痛苦的方式来彰显权力，其实彰显权力，是次要的，你其实只是给自己安慰。”

“刚开始你挺爽的，可是后来你发现，这样能撒出去的气，越来越有限，而且撒气一时爽，后面代价很大……你是一个强大的负能量产生的源头，无论你发泄出去多少负能量，只要一入夜，就好像从未减少任何一点，可能还更多了，而且你的公司，人人看似对你尊重，可是你骗得了别人，骗不了自己，你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，其实没人尊重你，他们只是怕你，之所以还忍着你，是因为你有钱，你能给他们钱。”

“你恐惧，你怕自己没钱，你没钱了，这些表面的尊重也会没有，你不得不继续赚钱，赚更多的钱，你不敢停下来，而为了赚钱，你不得不装孙子，孙子装多了，你心态更差了……你刚才说，你丢的自尊，能用钱找回来？呵呵。”

“你心里其实也清楚，有的东西，丢了就是丢了，找不回来的。”

安海平淡的说道，语音不大，也没威胁和敌对，甚至不算锋锐。

可是，武金辉每听一句，脸色就难看一分。

因为安海那看似平平淡淡的每一句话，都砸进他的心里，他想反驳却都找不到话。

因为安海这话，太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