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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偷(1 / 2)

作品:《只因暮色难寻

“你看过小迈的录像没有?”

刘瑕从后照镜里瞄沈钦——不知道最后,连景云和他说了什么,沈钦一路上脸色都不太好。

说起来,欧阳迈这个案例也算是‘生不逢时’,刘瑕会接这个案子,多少也是看在他和沈钦的相似,她连知情同意书都要了,结果沈钦之前写情书太过疲倦,那天上午估计都在补眠,那之后就因为叶楚浩辰的事,好几天都没和她联系:这也是刘瑕的要求,她知道连景云一定会问,而她的底线就是不对他说谎。

“啊……”沈钦在人前还不能开口,但在封闭昏暗的后座上和她交谈,已经可以用自己的声音了——被她撩了一句,他倒是精神起来了——不过还是本能地切换回了电子音来吐槽,*当然看了啊,靠,太神了,我觉得他完全可以上达人秀——以后也绝对是个做特工的好料子,真是神了啊,我发现是不是精神病人里多奇才?先有个钱小姐,这先不说了,这个欧阳迈简直是祖师爷赏饭吃,以后就算离家出走都有底气,实在不行就上街走一圈,生活费妥妥儿的。*

宣泄完了对欧阳迈的感想,他又疑惑,*不过,你打算怎么治疗他?他这样的病人我最了解了,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,年纪那么小,也没法当成年人来交流,很多话你说了他也不懂,这样怎么有效咨询?*

“什么样的患者都有办法应对的。”刘瑕说,又从后视镜里看看沈钦:这个病人不就是一样被她套出话了?欧阳迈的今天,就是他的过去,和他谈小迈,其实就是在谈沈钦的童年。“不过,你觉得他是那么难治吗?”

“不容易,”沈钦能识破她第一次、第二次,但刘瑕也不是白白去读了哈佛,第三次第四次就没引起他的警觉,“我看了小迈的资料,他是从父母离婚后开始看心理医生的……其实不能沟通并不是问题,他的心理问题起源在哪里根本不需要推理……”

他的情绪陡然低沉了下去,声音随之更低,像一曲孤寂的大提琴,“问题在于,这个起源的心结,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决。”

刘瑕没有否认他的说法,“确实,欧阳家为他找的每个咨询师,都知道他的心理问题来自于哪里——父母离婚、生活环境变迁、亲人过世、校园暴力,是幼童心理问题90%以上的来源。咨询师当然改变不了父母离婚的现实,我们只能试着让小迈接受这点,不要和悲伤对抗,尝试找出一种和它共存的方法。”

“但,他会听你的吗?”也许是因为小迈的年纪,又或者是他的处境,沈钦对他的态度是几个案子里最为温存的,“就上次他的态度,好像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吧?”

“正式咨询过一次,不就知道了?”刘瑕说,她的眼睛弯了起来,“这么说的话,来都来了——你要不要来个现场旁听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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欧阳.神偷.迈第二次造访诊所时,不仅仅是张暖如临大敌,连欧阳先生都异常紧张,一只手紧紧约束住小迈,儿子的眼神落到哪里,他的目光就落到哪里,“这孩子,就一周时间,病情又加重了——上周回去以后我们就给他请了假,就让他在家里,他要偷爷爷奶奶的那也都随便他,就是家里几个阿姨也都预先打好招呼的了,没想到现在不仅仅是偷,偷完以后他还扔掉,就这么几天时间,家里损失了不少小东西,钱是另一回事,但他是往楼下扔,高空坠物如果伤到人的话,这个责任该怎么算才是棘手……”

小迈还是那笑嘻嘻的样子,白嫩嫩的包子脸讨喜得就像是小天使,他像是不明白爸爸的话,指着张暖的头发说,“好漂亮呀——”

张暖赶快捂住头,露出夸张到卡通的戒备之色,欧阳先生呵斥道,“小迈!”

小迈咯咯地笑,一转身看到休息室里有个大沙盘,又欢呼起来,“沙盘!”

他冲过去,抓出一把沙子往地上洒,欧阳先生和张暖乱成一团,“小迈!小迈!”

“刘老师,其实之前的几个咨询师也都有试过游戏咨询,反响并不是很好,”在一段时间的混乱后,小迈总算被控制住了,欧阳先生的语气里不无埋怨,“因为小迈的配合意愿并不高,如果你看过之前王老师的咨询日记的话,所有的游戏他基本都不配合。”

游戏式咨询,是儿童心理咨询的常见形式,小孩子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,所以就采用沙盘、图画等轻松的形式,来侧面了解他们的内心,刘瑕用在叶楚浩辰身上的画图法,也是游戏式咨询的一种,这个沙盘,确实是刘瑕在小迈来访后添置的,欧阳先生会有这样的意见也不离奇。

刘瑕点了点头,“看来,您也已经了解过了小迈之前的咨询历史,是真的重视起了这个问题。”

欧阳先生面色微红,不悦化为局促——在儿童咨询里,其实和家长的交流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,欧阳先生也并不是第一个想要把控制权捏在手里的家长,这种对主动权的抢夺,属于家常便饭,也很考验咨询师的功力。

刘瑕也只刺一下而已,她弯下腰在小迈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,又撤回来,“小迈,你相信我吗?”

两次来访,小迈其实都没有真的‘看到’刘瑕这个人,他的笑,不是给刘瑕的,更像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一种象征,直到此时此刻,他的双眼焦距才终于渐渐凝实,带着些讶然地‘看’到了刘瑕,这一幕,虽然没有任何声音,但变化已明显得让欧阳先生发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感叹声。——刘瑕也只需要刺那一下而已,她的实力,自然能证明一切。

“阿姨……你……”在围观群众的屏息之中,小迈踌躇地用脚尖跐了跐地,他脸上没心没肺的傻笑收起来了,一瞬间就从个小开心果变成了一个忧郁、沉静的小男孩,那欲问还休、患得患失的样子,足以勾起任何一个成年人的慈爱,“你……你说的是真的吗?”

“我保证。”刘瑕直视他的双眼,温和地说。

小迈又钻研她一会。

“嗯。”他含着下巴慎重地说,主动伸出手给刘瑕牵,“那我们玩什么?”

欧阳先生注视刘瑕的样子,宛若她在瞬息之间造出罗马。刘瑕并不搭理他,牵着小迈走向沙盘,“玩过这个吗?”

“嗯。”小迈说,眼神挪向地下沙迹,“不好玩。”

刘瑕捧场地笑起来:理所当然,一个如此灵活敏捷的孩子,智商也不会低,小迈已经掌握了‘开玩笑’这个较为高级的沟通技巧了。“你知道这个该怎么玩的,小迈。”

小迈也回她一个漏风的笑,他爬上凳子,俯在沙盘前面,思量了一下,在沙上挖出一个坑,倒进一大堆水,“这个是……大海!”

他从沙盘后的置物架里找了几条船,“这个是海盗船!”

又把一个小人放在上面,“这个是我!轰轰轰!”

对着虚拟的空气炮轰了半天,小迈有点不满意,又找来一大堆船排在自己对面,“轰轰轰!接我一招!看我的平底锅!光头强,看我怎么收拾他!”

到底是孩子,看他把一艘又一艘船弄翻,兴奋得乱吼乱叫的样子,欧阳先生不禁和张暖相视一笑,很显然,小迈制造的噪声,对外人来说是打扰,但对他来说,却成功地唤起了父爱。

一个人打倒所有敌舰以后,小迈对战况不太满意,趴在凳子上用湿砂制造了一个城堡,他的手很巧,还指示刘瑕帮忙,为城堡雕琢墙头与窗户,最后把小人戳在了城头,下面的护城河外被排了各色各样的小怪兽,“吃我一炮!大将军炮,哄吼吼吼!”

在塑造过程中,接待室其实和普通的儿童游戏间无异,充斥着小迈的吼叫声和笑声,他玩得很开心,到最后甚至拿起小人满屋子乱跑,“飞喽飞喽!”

——他的表现也和普通儿童无异,从欧阳先生的表情来看,他已觉得这一千元前所未有的值得,“小迈已经很久都没玩得这么开心了——他这个毛病被发现以后,老师都不让同学们和他玩。”

他又好奇地问,“刘老师,沙盘的原理我大概能知道一些,但小迈的这个表现……”

欧阳先生看了看还在坐在那玩小人,喊招数的儿子一眼,有点汗颜地说道,“除了证明他平时动漫看得有点多以外,还能证明什么呢?”

“这实际上已经告诉我们太多信息了。”刘瑕笑了起来,她摸摸小迈的头,“小迈,你想听听吗?”

刘瑕一说话,小迈就坐直身子,把小人收了起来,“嗯!”

“小迈一共缔造了两次沙盘,这两次沙盘都有个共同点,欧阳先生你能看得出来吗?”刘瑕问,欧阳先生浮现迷惑之色,“小迈都是孤身一人,对抗许多反派,他的身边没有同伴。如果说小孩子看了太多动画片,把自己想象成英雄的话,更常见的做法,是为自己缔造一支英雄团队,就像是……喜洋洋和它的好朋友,当然,还有熊大、熊二——如果高达、奥特曼还活跃的话,你就会发现,每一个正义的小英雄都不缺少伙伴。”

欧阳先生渐渐浮现深思之色,“刘老师的意思是,小迈感到孤单了是吗?”

在父亲慈爱的眼神中,小迈露出少许赧色,低下头去玩小人,并没有直接回答父亲。刘瑕也问道,“小迈,爸爸妈妈离婚以后,是不是觉得很孤独?是不是想妈妈了?”

白嫩嫩的小脸轻轻点了两下,小迈踢着小脚,手指在塑料小人上缠成一团,欧阳先生心疼地要抱儿子,但被小迈挣开了。“小迈,妈妈在美国上学呢,放假就回来看你,你要做个乖宝宝,不让妈妈担心啊。”

对于他流露出的父爱,刘瑕只是冷眼旁观:在儿童心理咨询里,如何平衡和监护人的关系,才是难点。大部分儿童的压力来源,其实就是养育他的家庭,而家长在咨询逐渐深入,家庭互动模式中的缺陷逐渐暴.露以后,态度也会转趋对抗——如果现在,小迈的母亲还没和欧阳先生离婚的话,恐怕他也不会把这个锅甩得这么心甘情愿。

“孤独感,是小迈的压力来源之一,”她接过了话头,“但小迈的偷窃行为,是在离婚后数个月以后出现的,我看了之前的咨询记录,小迈的爷爷奶奶表示,在此之前,小迈的表现相当正常,并没有因为思念母亲导致的失常表现,也经常和母亲通话——对于母亲去留学,短时间内不能和他见面的情况,小迈是表示理解的,是吗,小迈?”

小迈的头又点了几下,他专注地望着地面,开始轻声哼哼着什么,像是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,刘瑕递给他一张纸,他抽了抽鼻子,摆了摆胖乎乎的小手。

“那……”欧阳先生再度抬起手,小迈缩了一下,他的手在空中顿了片刻,又慢慢地放回去。

“小迈第一次完成的角色扮演,是消灭海盗的大英雄,这个角色扮演解放了他的对抗欲——很显然,这是现实生活的映射,可以轻易地推测出,小迈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压力——他自觉被迫害,而且无力反抗,所以才需要在沙盘世界里满足这种欲求。”刘瑕并不同情欧阳先生的难堪与受伤,她继续说,手指移到了城堡上,她轻声说道,“但这一次的角色扮演,显然还无法让他感到完全的舒适和解放,所以,第二次他造了一个城堡,并且把代表自己的小人放在了这里。”

手指在城墙后点了点,“在一面墙后,而不是城墙的壕口,这是保险后的保险——城堡首先就是一重保障,但它还无法供给小迈足够的安全感。这也就是说,小迈在现实中肯定是受到了伤害,存在这么一个迫害源头,这一切在沙盘中才体现得这么明显。”

“欧阳先生,一般的说来,这种典型表现,我们都会往校园暴力,或者家庭虐待的方向去推测,一般来说,家庭虐待的可能性更大,毕竟校园暴力会有征兆和一个对抗的过程,也不会是这样一种体现方式。而且,即使我们考虑校园暴力的可能,但小迈这几个月来一直在转学,恐怕没有什么迫害会一直持续到转学以后,造成这么绵长的伤害。”刘瑕观察着欧阳先生的表情,“而在家庭中——”

“小迈现在是我父母在带。”欧阳先生立刻说,不出所料,他眉头拧起,已经拉开了防护罩。“我们家以前的一个家庭矛盾,就是我前妻老觉得爷爷奶奶太溺爱小迈了,所以绝对不存在虐待这个问题——这个我绝对可以肯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