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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阳光(1 / 3)

作品:《只因暮色难寻

雪花从深灰色的天幕里一片一片落下,连缀成线、成海,缓缓地把小镇吞没,在窗外堆积起来,又被暖气烘化,留下一道道水痕,很快就结成了冰,连警官打着呵欠从洗手间回来,漫不经心地张望了一眼,嘀咕了一声,“怎么又下雪了。”

“又下雪了?”床上的钟姨弹了一下,声音还有点朦胧,“那你一会出门时候小心点,别又滑了,老胳膊老腿,伤筋动骨哪有那么快好,上个月落下的骨裂还没完事呢,又没人给你发奖金,追那么卖力干嘛,就让小年轻冲呗,就你逞英雄……”

连叔听惯了唠叨,左耳进右耳出,在洗手间里进进出出,警服换上了,钟姨也爬起来,“今天这么早就过去所里?”

“昨晚是小孟值班,刚上岗没多久,怕他业务不熟练,本来该去突击检查的,后来不是喝多了吗?”连叔吱吱地刮胡子,“今天得早点过去看看。”

“噢。”钟姨也没别的话,又想起来,“你一会过去的时候,绕到小刘家里看看去——他昨晚肯定也多了,你去看看虾米有事没有。”

说到这里,她也来气,手里的衣架顺手就朝老公挥过去,“叫你劝着他别多喝,叫你劝着,屁用没有,你说话到底还管不管事了,所长!”

“怎么没劝,怎么没劝。”连叔躲闪得狼狈,“劝着呢,可人家都多大岁数了,就好一口酒,也不耽误事,你怎么管?又不是小年轻,还指着往上爬,他这个年纪也就这样了,你说多了人家还不爱听呢,以后不和你一道喝了,和别人喝去,你管的着吗——”

“那也不能由着他喝啊,一喝酒就打老婆,老婆没了打孩子……虾米多好的孩子,被他打得——我告你啊,再管不了他就接到我们家来养活,两件事你必须得管上一件,知道没有?”

“哎,”连叔语气也无奈,“知道了,知道了,一会就过去。”

他想想,也叹口气,“到时候看着办吧——也不能深劝,说白了,小刘就是酒后脾气爆点呗,其实人真不错,挺恩义的——现在愿意供着她已经是情分了,劝多了反而不好,你说他要甩手不管,虾米怎么办——”

看钟姨把眼睛立立起来了,他赶忙告饶地说,“且不说生活费的事了,就说户口吧,她户口该往哪落呢?你知道她这个情况,当时她爸爸始终没分上房子,小谢又把自己那套房子给卖了,现在户口还在小刘那呢,小刘就不让她落也没人说什么,才结婚几年啊,老婆就去了,留这么大的拖油瓶……还是那句话,能供着已经是情分了,你要劝过了,小刘以后续上弦,把她给赶出去,那怎么办?”

“那就……把她户口落到我三姨家去,”钟姨不服气地顶了一句,“就借着挂一下,到时候考上大学肯定迁走了,要不然,落我们家。不就是操作一下吗,谁不会啊?”

说是这么说,她也知道这只是抬杠,“算了算了,改天我去打听打听,给她办个寄宿算了,不住一起,不受他那气!”

看丈夫还要再说,她一眼扫过去,连叔的话就转成叹息,“行行行,就这么办呗……”

他的考虑,就藏在了心底:住宿是可以,生活费谁来出?小谢前几年下岗了,有什么积蓄可供继承?现在的虾米,吃继父的用继父的,外人管多了真不好,好像他多虐待孩子似的,真说烦了,一甩手,这孩子没着没落,难道还真落在自己一家身上?若是宽裕还好了,自家也是紧巴巴的……

话虽如此,夫妻两个收拾着吃过早饭,等钟姨冲进屋里去弄赖床的连景云,连叔骑上摩托车,犹豫一下,还是往刘家过去了,车停在楼下,三步并作两步上了筒子楼,刘家门口一停,他眉头就是一皱:在门外都能闻到酒味,这个小刘,确实也越来越不像话,越来越贪杯了。

“小刘,小刘。”他敲敲门——门一推就开了,得,昨晚喝多了回家又没锁门。上次就是这样,醉倒在楼下雪地里,大冬天的,要不是邻居起夜看见给送上来,说不定命都没了。“小刘,你——”

声音在喉间变成了吸气,即使连叔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,此刻仍是愣在原地,好一会反应不过来,诸多思绪流转间,居然是一个最荒谬的想法首先浮上:这房子的风水,是不是不好啊,这已经是两年内死的第二个人了……

但很快,老警察的本能又让他冷静了下来,盯着刺鼻的酒气和呕吐物味道,连叔走上前,在小刘身边蹲了下来,轻巧又仔细地扳着他的脸看了看:没戏,死透了,要不是屋子里有暖气,都要僵了。

再看看口鼻间的白沫,这五大三粗的汉子俯卧的姿势,地上成摊的呕吐物……他脑海里已迅速勾勒出了生动的画面:酒后的小刘踉踉跄跄、骂骂咧咧地走进屋里,从家具凌乱的痕迹判断,应该还闹了一场,然后酒意上涌,往地上一瘫就昏睡了过去,半路醒来,吐了一次,还没吐完,头一栽又丧失意识,就这样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窒息了……

这死法不算太热门,但去年有一期内部通讯上通报过类似的案件,连叔还有点印象,他有些茫然——这和每一次失去战友时的感情并不一样,小刘这是把自己给喝死了,他说不上怅惘憋屈,只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痛惜:挺利索的小伙,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?这小刘就是倔,每件事都做得和一般人不一样,从结婚起,这选择就特怪,黄花大闺女不找,找了个失婚妇女,这要是当时找个一般的人家,回家能有人端茶倒水照应一下,也不至于这么年纪轻轻就去了,一墙之隔就有人在的,翻个身就能避免的事……

“虾米。”门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,连叔的眼神,落到了关得严严实实的小卧室门上,他看看表:也该起了。“虾米,我是你连叔,你起来了没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