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阴雨绵绵，齐书瑶同齐书兰来到祖母的墓地，看着祖母的墓碑，她的坟茔旁拱卫着一座老坟，一座新坟，新坟是伍德神父的。

齐书瑶摆好祭品，齐书兰打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她的身旁，看着面前的三座墓碑，悠悠的叹了口气道“奶奶、刘爷爷、伍德神父，他们都曾是鲜活的、有个性的生命，如今却深埋地下，如今我们还记得他们，可等我们离去，在这世上谁还能知道他们呢？他们存在的痕迹越来越淡了。有时想想，人这一生在活什么呢？”

齐书瑶站起身，看着难得惆怅感性的齐书兰“每个人在这世上走一遭，活的不外乎一个‘情’字，亲情、爱情、友情、人情，至于身后之事，慢慢历史长河，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能有几人，可只要活着时无愧于心，死了自是如一燃烧殆尽的蜡烛，照亮过自身，明亮了周围，便无愧于心了。”

齐书兰听过看着齐书瑶，道“你这两年活的越发的通透了，目标也是越发的明确了，而我呢，这些年来钱是越来越多，可也越来越空虚，得到的和失去的永远不成正比，觉得生活越发的没意思了。”

齐书瑶看着细雨下齐书兰，想着自己去英国前的二姐的模样，再看如今的她，穿着富丽了，可却没有了心气了。“二姐，我常常想起我们三姐妹一起住在阁楼的日子，空间很狭小，记得你第一次去林家做客回来，羡慕林爱媛的衣帽间，便嚷嚷着让父亲也给你腾一间房放衣服，可那时我们一年四季才几身衣服，且家中也要靠房租过活，父亲自然是不愿意的，你闹了两日，看父亲不同意，便消停了，却经常对我和大姐说，将来你一定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衣帽间......”

齐书兰听到这里，想着当时的自己，嘴角露出笑容“是啊，一个属于自己的衣帽间，如今我都有好几个衣帽间了。”

“是啊，你衣帽间的愿望早已实现了，二姐，那不如换一个愿望吧？”

齐书兰疑惑的看着齐书瑶“换一个愿望？”

“是，换一个愿望，就如祖母，她曾经告诉我，当她还是齐家小姐的时候，希望找一个如意郎君，白头偕老，后来齐家获罪，她入了紫禁城，便希望好好活下去，重振齐家门楣，再后来，她一步一步走到西太后身边，有了权势，她也迷失过，可幸运的是她随外交使团出了国，见识了世界的广阔，祖母说，她感激那次的出使，正是那次出使，她的心开阔了，虽后来还是在紫禁城那四方方的天，但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大。再后来，八国联军攻入北京，祖母假死逃脱，回到家看到瘦弱的父亲，她的目标变成了把父亲养大，给父亲娶妻生子，传承齐家的香火，即使在人生的最后，眼睛都花了，可祖母还是拿起针线，她希望为我们三姐妹绣嫁衣，虽没有实现，但终祖母一生，不论是幸福还是苦难，还是平淡，她都是充实的，她说，人一生不是一个目标，在人生不同的时间，要学会定立不同的目标，这样此不至于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。”

齐书兰隔着雨幕望着齐书瑶“不同的时间定立不同的目标？那我下一个目标在哪呢？”

“如果二姐暂时没有想到，不如我给二姐一个目标。”

齐书兰好奇的问“是什么？”

齐书瑶道“昨日，医院给我来了电报，要把我调到蒋夫人的医疗团，跟随医疗团前往重庆，可二姐，你知道的，我放不下教堂和爱华中学的那些孩子，二姐，爱华中学也有你的心血，如今战争四起，中央军在战场中节节败退，上海早晚会沦陷的，你可愿意帮助战乱中失去亲人的孩子？”

齐书兰听过心头一震，她觉得这个目标有些沉重，她建造爱华中学，也曾给教堂捐钱捐物，但是这些只是有钱就可以解决的问题，除了钱病不需要她付出太对，可如今听齐书瑶的意思，却是要自己亲力亲为的，她犹豫了“这太沉重了，你容我想想后再给你答案。”

“好的，我等你的答案！”她隔着祖母的坟茔望向远方，阴雨绵绵，战争，何时才能结束？

第二日，还没等到齐书兰的答案，齐书瑶便被一纸调令召走，跟随一架往重庆运送物资的飞机飞往重庆，齐书兰匆匆忙忙的到机场送她，递给她一份报纸，齐书瑶才知道，就在今日，日军已突破防线，进军苏州河岸，上海市长发表了告市民书，沉痛宣告—上海沦陷。

齐书瑶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在报纸上，模糊了字迹，齐书兰搂住她“我答应你，它会成为我往后余生的事业。”

两人的眼泪浸湿了彼此的衣襟，上海，上海......

齐书瑶坐在飞机透过窗户看向上海的方向，远远的只有零星的光。

重庆机场，齐书瑶下了飞机，来接她的车已停在停机坪的旁边，一个身着中山转的男子看到齐书瑶下了旋梯，忙上前接过她的行李“齐小姐，我是来接您的，我叫许峰。”

齐书瑶一晚没休息好，且不知为何还晕了机，此刻有些低血糖，脸色煞白，问许峰“有糖块吗？”

许峰看着脸色苍白的齐书瑶，忙道“巧克力行吗？”

齐书瑶点了点头，许峰忙从口袋里拿出两块巧克力，这是前两日女朋友塞在他口袋里的，说是美国的酒心巧克力，让他尝尝，只他不爱吃甜食，便一直放在口袋里，没想到此刻排上了用场，剥了包装纸，递给齐书瑶。

齐书瑶吃了巧克力，一股浓郁的酒香与微辣充斥着口腔，让麻木的神情清醒了些许，随着许峰上了轿车。

许峰开车的速度很慢，透过后视镜，看着闭目养神的齐书瑶，轻声道“齐小姐，你睡了吗？”

齐书瑶听到声音，睁开眼睛，觉得此刻舒服了许多，便坐直身子，道“失礼了，刚有些晕机，现在好多了，谢谢你的巧克力。”

许峰笑道“您客气，我也晕机，知道那很难受，您要不要先去吃个早饭，我知道这里有家小笼包店很不错。”

齐书瑶肚子里东西在飞机上已被吐干净了，此刻胃里空空如也，难受的紧，听到许峰的建议，便同意了。

吃了早饭，许峰道“我送您去您住的地方，先休息一下，吃过午饭我来接您。”

齐书瑶打量着这个以后要住的地方，两室一厅的格局，被打扫的很干净，家具除了衣柜，都是竹子编制的，很有些清雅的味道。

齐书瑶放下脱掉外套，去了卫生间，打开水龙头，洗漱一番，便躺在了床上。

此刻，特意压下的伤感与失落又涌上心头，眼泪隐没在发丝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