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和罗杰特……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？”

似乎是接受了‘罗杰特还会复活’这样一个事实，胡来极其自然地问道。

庞德缓缓地睁开眼睛，这个名字让他有一瞬间的难以启齿。很多时候，在得知一个人的死讯时，人是不会流泪的。只有在未来的某一天，你回忆起他的好，才会真的流出眼泪来。

就像某个家人，在某一天你突然得知他的死讯，你愣住了，你从来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年纪就离开，你有一瞬间迷茫，很快又为自己无法留下的眼泪而感到罪过。你觉得自己冷血，那样好的一个人都无法撬开你的泪腺。

直到某一天你得知他替你攒着自己的每一笔钱，靠着省吃俭用存下了二十万，想要再送你些什么。你有一瞬间的恍惚，在那一刻，许多曾经的回忆涌进你的脑海里。你望向他在去世前给你打的最后一通电话，真正地意识到——你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。

有什么东西从你心里溜走了。

庞德从恍惚间回过神来，答道：

“七年前，在市场上认识的，那个时候他买东西差点被黑心商人骗了——他不怎么参与游戏，不知道那东西的价格很正常，而我作为靠着倒卖材料赚钱的商人，当然知道那价格是正常价格的两倍，正义心作祟，我出手拦下来了。”

庞德缓慢地走着，漫长的石洞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。胡来举着阿布卡卡的眼睛，那光亮却照不远，只能看到远处是一片黑暗。

“也就是说，你们是十一岁遇见的咯？”胡来想了想，提出一个这样蠢的问题。

“所以我们两个都是一岁的时候就进了游戏吗？”

庞德没回答，只是笑着反问道。

胡来的脑子在那一瞬间卡住了，意识到自己从进入游戏起就存在的认知错误。

她完全忽视了这一点——人们自从进到游戏里就不再变老，以至于她一直没意识到，索加纳学会的学生应该早就毕业了才对！甚至一个人可以毕业两次！

“那、那你们怎么今年才上学啊？你们现在理论上已经是35岁高龄玩家了吧？？”胡来有一瞬间的呆滞，结结巴巴地问出了一个更蠢的问题。

庞德低低地笑了两声：“最初大家都以为很快就能离开，谁想上学呢？”

在进入游戏的前期，人们有着充足的精力探索明日之城。这座城市比他们想象得要落后，明明书中记载着先进的技术，却没有一项应用在整座城市的建造上。于是玩家接替了npc的工作，在探索高级副本的同时采集到了许多珍贵的资源，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将它发展起来。

但是到后期，因为许多未知的生物和植物，人们探索开始乏力，每一次进入副本的收益也开始降低。没有肉眼可见的利益，人们开始远离高级副本，仅在安全区进行开采，维持着生活需要的最基本的物质。

但是安全区的资源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刷新的，它们像普通的植物一样，花费时间去生长。所以从第五年起，经济开始紧张，人们的生活质量也开始下降。在这样紧迫的情况下，探险家联盟建成了，开始研究副本组队，并且成功地将安全区的边界线推进了400米——这为人们带来了许多新的、风险低的资源。

再然后，从第七年起，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进入索加纳学会。一部分是混在玩家群体中的npc，在索加纳学会完成了自己的重要剧情线后，成为了教师。还有一部分是对探索感到力不从心的玩家，为了寻找捷径，打算学点东西。

在索加纳学会中学到的知识给人们带来了新的思路，高级副本的推进重新提上日程。

庞德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进入索加纳学会：第一，他在战斗这方面有着无人能及的天赋，即使不去上学，也能靠着散户猎人的生意养活自己。第二，庞德不喜欢被人管束和说教，他宁愿去高级副本探险，也不愿意去学校背书。

而罗杰特的生活就比较简单了，他靠着写书养活自己，不插手各玩家组织的**，也不参与高级副本的开发。

两个人在游戏的第十年相识，那时庞德被邀请加入探险家联盟，而罗杰特则是进入了索加纳学会。

庞德在探险家联盟呆了三年，但随着高级副本的继续推进，他逐渐对特质的使用和玩家之间的配合感到力不从心，经常在战斗中失误。不忍割舍他的天赋，探险家联盟最终决定将他送去索加纳学会进修。

但庞德的性子自然忍受不了规矩太多的索加纳学会，在索加纳学会的第二年，就因为屡屡违反校规、擅自出去探险被开除。

而与此同时，罗杰特在索加纳学会读了五年书，成绩却并不理想。从三年级的课程开始，他常常挂科，一直没能升入四年级。看着周围的学生逐渐升入四年级，最终他失去信心，离开了索加纳学会。

后来，因为某一个契机，两个人约定一起从一年级读起，在毕业后一起加入探险家联盟。

而索加纳学会中的学生有很多人和他们一样，重复读了好几年的课程——对于玩家而言，那些新奇的概念确实太过超前，要在短短几年内掌握如此抽象的概念，和大量与认知相悖的思想，很少有人能够做到。

“这样啊……那可真是为难你了。”

胡来感叹道，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在几年级会被开除——她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实在没什么自信，从很久以前开始，她就疲于记忆自己无法理解的概念。也正是因此，她的语文成绩差到语文老师都放弃了她，任由她自生自灭。

“现在你能见到的散户猎人，大多都是和我差不多的——脾气倔，觉得不需要学习战斗技巧也可以养活自己的。巧的是，虽然他们的能力不如很多普通玩家，但由于大部分玩家都到索加纳学会读书，散户猎人的竞争没那么紧张，基础资源又是个铁饭碗，他们的日子真的挺惬意的。”

庞德捞着胡来的腿窝，将她滑下去半截的身子重新抬了回来。

“那你呢？你天赋这么好，去当散户猎人也能养活自己，甚至还有很强的竞争力，没必要逆着自己的本性来索加纳学会啊。”

胡来抱着庞德脖子的手臂紧了紧。说实话，按庞德的性子，在被退学后就应该放弃索加纳学会这条路了。反正他有天赋，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任性的资本。

“哼，我也说了，我脾气倔——和罗杰特那个家伙不一样，我上学不是为了提高自己，也不是为了探险家联盟，我就是想看看这个破学校毕业有多难。”

庞德的回答倒是让她有些意外。

胡来笑了两声，如何形容庞德呢？他就像一个十七年没有长大的小孩，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有足够的勇气追逐到最后。他的天赋允许他长不大，也允许他一直做个这样的小孩。大部分玩家都会在十七年的浮沉中逐渐失去了探险的勇气，但庞德一直有。

或许这就是他成为开拓者的原因吧。

“所以，你们两个当了七年的朋友，却仍然在自我实现这件事上有着分歧？”

说来也是奇怪，庞德看不惯罗杰特对‘自我’的扭曲，而罗杰特羡慕和不满于庞德的天赋——庞德在这方面太高傲了，**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可以轻松地刺痛别人。

“我们不是朋友，”庞德有些赌气，“我从来没承认他是我朋友，我只是看不惯他的做法而已。我的朋友应该学着接受自己，而不是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。罗杰特肯定也不觉得我是他的朋友——他身边的人得处处保护他脆弱的心灵，而我不会，我看不得人虚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