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未回金门山，山上光景已变了大半。

宫观多了，弟子也多了，一派香火繁盛之景。

贺知成接过弟子点燃后送过来的香，分了一束给陆凝，两人作了三个揖后，上在了冷云鹤的墓前。

此时，天上飘落几滴小雨，如晶莹的雪花一般洒在陆凝的发丝和睫毛上，看着墓碑上的字，他哑声道，“师兄，金门山在你的带领下壮大了不少，师父在天有灵，一定很欣慰。”

贺知成长吁一口气，“可惜师父他老人家福薄，看不到了。”抬头看看天色，只见头顶压了一层薄薄的阴云，便道，“又变天了，山上时常有雨，地上湿滑，咱们下去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两人便在一众弟子跟随下，沿着石阶，缓步而下。

陆凝看着贺知成手臂上的纱布，问道，“师兄，你的伤怎样？”

贺知成淡淡道，“上了药，没大碍了。”

陆凝点点头，“那个缢鬼身上有一枚封魂钉，是从前被金门山处置过的凶鬼么？”

贺知成背着手，轻轻拧着眉头，说道，“没错，是个大凶，本来镇压在金门山下的鬼阵之中，不知怎的，被她逃了出来。”

陆凝疑惑道，“梧桐镇距此百里之遥，她为什么偏偏跑到那里去作恶？”

贺知成沉默半晌，说道，“因为她在那里被害。”

横死的凶鬼往往都有寻找凶手复仇的执念，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，陆凝并不想过多关注那凶鬼的生平，最后只问了一句，“师兄，你打算怎样处置它？”

贺知成轻描淡写道，“挫骨扬灰。”

天色阴暗，冷风骤急，雨丝越来越密。

贺知成接过弟子递过来的伞，撑起后，很自然地将陆凝罩在伞下，察觉到陆凝神色有异，他便补充了一句，“那缢鬼十分凶残，想要超度净化她是不可能的，以防后患，只得如此了。”

石阶又窄又陡，还长了许多青苔，稍不注意便会摔个跟斗。是以，两人同撑一伞，并肩而行，走得十分缓慢。

安静下来后，陆凝一时觉得气氛很是压抑，便问道，“师兄，冷师姐去哪儿了？为什么没看到她？”

她是冷云鹤的女儿，按理说今日应该同他们一起上山来祭拜才对。

然而贺知成良久不应声。

陆凝感觉奇怪，侧过头看了看他，半晌后，贺知成才哑声道，“自你哥飞升后，她在金门山就待不住了，游历大荒，找你哥去了。”

闻言，陆凝登时有种世事恍惚，如做春秋大梦的感觉，从前冷秋霜可是连一个正眼都不愿给陆之离的。

两人相顾无言，沿着山路默默行走。

路边灌木林立，雾气浓厚，偶有松鼠山鸡等从路间穿过。本来是件平常事，但林中发出的异响却令贺知成警惕起来，他皱眉道，“什么人！”话落，数枚叶刃射进林子中，瞧那腾腾杀气，若有人在里面，少不了吃上两刀子。

然而，叶刃进了林子中，再也没动静传来了。

贺知成沉声道，“有人闯入了禁地，把他给我找出来。”

弟子们立刻提着武器，跃进林子中。

陆凝却没察觉到任何异常，他怔道，“有可能只是野兽，师兄，不必小题大做。”

贺知成如临大敌，说道，“不是野兽，能闯入金门山禁地的人，绝不能轻视。”话罢，对他道，“我先送你下山，回头再去把他揪出来。”

闻言，陆凝忙摆手道，“不必不必，”他总觉得这一路上，贺知成对他关照得太过，早就令他浑身不自在了，趁此机会说道，“我又不是女人，自己下山就行了，此事干系重大，要是什么危险的东西闯上来就不好了，师兄你赶紧过去看看吧。”

此言有理，贺知成点了点头，将伞交给他后，嘱咐道，“下山小心点。”

“嗯。”

看着贺知成提剑跃入林中后，陆凝才继续下山。

总算只有他一个了，路上清净了不少，脚步也轻快了许多。贺知成在时，他的头上仿佛压了一尊金鼎神君像，气氛怪异得令他喘不过气来。偏偏贺知成还浑然不觉，细致入微的关照令几个小弟子也用好奇的目光将他戳了几百遍。

此刻，雨水凄凄沥沥地打在林中，听声势，渐渐大了起来。

陆凝快步而下，快拐弯时，路旁传来一阵哗哗之声，随后，林子里蹿出个敏捷的黑衣人来，拍了拍身上的落叶，正了正头上的冠带，对陆凝痞痞一笑，“雨下大了，我来帮你打伞。”说着，快步走到身边来，将伞夺去。

陆凝震惊地看着言成，怔了半晌后，问道，“你，刚才那个是你？”

言廷爽朗道，“是我。”

陆凝惊讶于他的坦诚，皱了眉头，愠道，“不是说了吗，在山下等我，你怎么跑上来了？”

言廷不好意思道，“下雨了嘛，下面没有躲雨的地方，我就到林子里躲雨，谁知上面有些稀奇古怪玩意儿，我就一直往上面爬，然后就听到了你们的声音......”他发现自己撒起谎来越发得心应手了。

陆凝虽然生气，但却不是因为言成闯了金门山的禁地......他皱眉道，“当时既然被发现了，为什么不出来？万一被他们当成邪物，你还有命吗？”

言廷委屈道，“既然是他们的禁地，我出去了才没命。”

陆凝看着他，只觉得他像个玩性未泯的大孩子，一会儿很胆怯，一会儿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，不知该如何说教，无奈道，“你怎么摆脱他们的？”

言廷道，“当时附近有一头野兽，把他们引走了。”他不会说，那头野兽正是自己派出去吸引注意的小堂弟小黑豹。

闻言，陆凝更加无语，关切道，“那我师兄的叶刃有没有伤到你？”

言廷摇了摇头，嘻嘻道，“我跑得快，没有。”

陆凝看他笑得人畜无害，猜测应该是没受伤的，说道，“走吧，我带你去寒泉，洗洗身上的尸毒和晦气。”

言廷怔怔道，“我觉得没必要，既然你已经给你师父上完香了，咱们这就离开这儿吧。”

陆凝道，“泡寒泉对你百益而无一害，既然来了，少不得要泡一次，不要推脱了，走吧。”

言廷见推辞不得，问道，“那，那你也跟我一起泡吗？”

陆凝温声道，“不会。”

那寒泉虽对修行者有益，但对邪魔妖物可有百害而无一利。言廷感觉自己把自己推到了火坑前，心中叹气，罢了，自己根基尚可，那寒泉应该伤不了他，不过吃点皮肉苦而已......妥协道，“那好吧......”

看着言成的愁脸，陆凝唇角轻轻抿了抿，也不知是在笑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