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花开过一茬又一茬，枫叶红了一季又一季，春秋囫囵，匆匆而过。

山中无岁月，转眼，就不知过了多少个冬天了。

反正陆凝今年已快十七岁。

昨夜下了场雨，地上略有些湿滑。清晨的寒意还未完全消退，但屋檐瓦沟上的冰凌却开始慢慢融化，化成薄薄的水流，滴滴答答坠入檐沟。

贺知成从山上赶了回来，准备吃个热络的早饭。灵山论道的日期将近，就等三月开春了，他却还有一门法术没有心领神会，已独自一人在躲在山里，练了两三个月。他很是刻苦，不愿别人来打扰，连冷秋霜，也只给他送了十来次饭食而已。

大多数时间都在琢磨法术，终于在今日凌晨堪透了，心中高兴，所以早早地赶了回来，准备告诉师父这个消息。

他御剑落入观内，直奔静心室去。近两年不太平，冷云鹤常常在静心室与师叔长老们会谈，这个时候若不在静心室，便一定在校场，督导弟子们练功。可他刚刚御剑从校场经过，没看见人影......

贺知成迈开腿，步履匆匆却又不乏稳重。他走得快，无形中裹挟起了一阵寒风。待到走到静心室时，却也不见冷云鹤的人。

连六师叔也不在......不知是否又下山去了，不管了，先去膳房，填饱肚子！

拐过廊道，经过后院时，恰恰听见一声清脆的啸声，他抬头一看，只见院外许多鸟儿，有的扑腾地飞来舞去，有的则停在萧瑟的寒枝上，叽叽咋咋好好不热闹，似乎有人在喂食一般。

他心中一动，悄悄往那边走去。站在月牙门边上，探头一看。

只见院外寒树下，站着一个单薄少年，眉眼低垂，睫毛微翘，唇角轻轻抿着，笑意若有若无，皮肤白嫩，透着一股淡淡的红，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。

陆凝这两年个子蹿得很快。贺知成瞧那样，只觉得三个月没见，又长高了些，快到他肩膀了。

其实他上山练功，不仅仅是为了没人打扰，还因为，不知什么时候起，他对成长起来的陆凝，竟然产生了点别样的心思。

每天晚上看着他平静入睡的脸庞，安稳的呼吸，都忍不住要轻轻抱着他，亲上两口。他一直以为自己魔怔了，便想到山里去呆几天，将神功练成后，那股邪火果然被压下去了不少。

现在，他只觉得陆凝可爱，有种招人疼爱的稚嫩柔软。

少年摊了摊手，仰头看着鸟儿们，无奈笑道，“这是最后一次，以后可没吃的了，自己去捉虫子吧......”

一只色彩青翠的鸟儿停在他的肩头，十分亲昵地挨着他的脸颊摩梭。陆凝摸了摸小鸟的脑袋，唇角翘起，笑得无比温柔宁静。

一片静谧中，贺知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，“凝儿。”无人的时候，他总是这样叫他。

闻声，陆凝先是一惊，后是一喜，小心脏咚咚地乱跳起来，转过身去，弯起了眉眼，笑道，“师兄！”

他立即走了过去，还未靠近，便触不及防地被贺知成搂进了怀里。贺知成在他脖子间狠狠地嗅了嗅，闻到一股清凉的香气，笑道，“这么多天没见师兄，想我没有？”

陆凝被他勒得不舒服，但比起见到他的喜悦，这点不舒服便忍了，从小这样相处惯了，一时半会儿改不了，老实回道，“想！”

贺知成很高兴，看着他的眉眼，只觉得越看越爱。陆凝，可是一年比一年美了。遂照着脸蛋儿狠狠亲了一口。

这下，陆凝脸上的笑意终于挂不住了，他挣扎了起来，推开贺知成的胸膛，不满道，“师兄，我已经长大了，比不得小时候.....你莫再亲我了。”

“什么？你长大了？”贺知成捏了捏他的脸蛋儿，故意装懵，轻轻一笑，“好，让我看看你长大没有。”说着，手伸到腋下，促狭地挠起来。

痒痒肉便是陆凝的软肋，他立即挣扎起来，扭动个不停，笑着求饶，“别挠了，放过我吧，求你了师兄！”

他娇憨可爱，眉目动人。贺知成看得火起，适可而止，连忙松开了他，心道，就不该亲热......面上一派镇定从容，“不是说长大了吗？长大了竟然还怕痒？”

陆凝惊讶道，“谁说长大了就不怕痒？”

“我就不怕！”贺知成有意捉弄他，“不信你试试。”

陆凝坏心顿起，不借此机会报复怎行呢？他才不挠痒痒呢，另有一个报复的法子。抬起冻得如冰块一般的手，伸到贺知成胸前去。

贺知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，唇角咧开，笑得得体自如。

将将靠近时，陆凝却掉转了方向，将冰冷的手伸进了他的衣领里，贴着脖子感受滚烫的温度。

“冻坏你！”陆凝得意洋洋。

贺知成却抿唇一笑，将他的手按住，不许抽出，又用下巴去暧昧摩梭那如白玉般的手背，沉声道，“师兄给你暖和......”

说着，用深邃的眼睛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

陆凝登时脸红了，想将手抽出，却被贺知成牢牢地按住。

贺知成不知想到了什么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......

他松了一分力后，陆凝逃也似地，立刻将手抽了出来，说道，“去吃早饭了，师兄。”

贺知成三月不见人影，如今一回来，师兄弟们便知他功力肯定又进益了不少，遂将他团团围住，问东问西，闲聊起来。

吃过早饭，贺知成也有意与师兄弟们亲近一番，遂就坐在膳房内，与他们闲聊。

聊了一会儿后，赵连明有感而发，询问道，“师兄，你在山里练功，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吗？”

贺知成知他问的什么，叹了口气，“这三月来，我抽空将方圆百里的山麓都巡视了一遍，青树死了许多，剩下的树也大多处于枯萎状态......就看来年三月，会不会发些新芽出来吧......”

众人近年来的日子可不好过，闻言，心里又一阵忐忑恐慌。

十七叹道，“现在可是一顿不如一顿了，前两个月每人还能吃到一个青菜，现在连咸菜都紧得慌了！我吃光馒头都吃腻歪了！”

小五说道，“你就知足吧，今年闹蝗灾闹得厉害，山下都饿死了不少人呢！”

赵连明摇了摇头，“前年起兵祸，去年发大水，今年又闹蝗虫......我上次跟师父下山，听说炼云县几乎成了空城，饿死的尸体堆得满地都是！”

“十一师兄，你家不是炼云县的豪绅吗？把你家的粮仓拿出来赈济赈济灾民呗！”十七抿嘴笑了笑。

赵连明翻了个白眼，“得了吧，我爹娘带着全家老小早逃了，还赈济灾民，你怎么不去赈济？”

听他们讲到这些，贺知成皱紧了眉头，“师父和六师叔去哪儿了？”

小五回道，“下山去了，也没说做什么，我估摸着是除妖吧......”

外面饿死了人，正是闹妖的好时候......

这几年灾祸不断，而其他仙门间已经开始流传，人间横行的饥荒瘟疫其实跟金门山后的那个尸洞有关......这谣言并非空穴来风，弟子们都感受到了，山上的邪气一日重似一日，头顶很难看见太阳，吹来的山风里又总是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尸臭味......

金门山作为西南地界的仙门大派，对于谣言的流传却又无可奈何，只能尽己所能，下山降妖除魔，祈福消灾，进山封印尸洞，镇压邪魔。

从前每年封印一次，每三年到五年植一次青树，然而最近几年，几乎每月都要进山封印一次，每年都得植一次树，只是效果不大......

冷云鹤早已决定，待来年三月灵山论道之时，要亲自给下凡的神君们禀告此事。

众人讨论得兴致勃勃，陆凝一直插不上话，现在见大家都沉默了，才小声问道，“师兄，山里的鸟儿......”

话未说完，只听一声娇声呼唤，“师兄？！”

贺知成闻声转过头去，只见冷秋霜已然出现在门口，面如桃花，喜笑颜开。她几步奔了过来，十七忙起身，把靠近贺知的位置让给了她。

冷秋霜挨着贺知成坐下了，兴高采烈问道，“师兄，你这么早就回来了，是不是大功告成了！”

贺知成微微一笑，点了点头，说道，“我已经参透最后一招，准备找个时间指导指导你呢，可巧你就来了。”

“那太好了，咱们好久没见了，就今天下午吧！”冷秋霜抱住他的手，喜滋滋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