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轮残阳遥遥地挂在边关之城的西北山丘上，余辉将城池镀成泛着血色的金边。如今小暑时节，白日太阳毒辣，晒得大地都冒出滚滚热浪。

到了傍晚时分，暑气才消退了些。

只是微风中还带着些热气，以及从山林里飘出来的，浓厚的尸臭味。

此城名唤平乡城，是北上南下的最后一道要塞，一旦失守，京都再无屏障。叛军不出半个月，便可长驱直入，到达京城。

更何况，百里封星的死人大军不需要吃喝，也不需要休息，只怕它们南下的速度会更快。

所以，平乡，绝不能失守。

白难寻坐在山丘上，一边吃着两个月前的桂花糕，一边望着不远处的城郭，若有所思。

乾坤袋不仅能装，还有一丢丢保鲜的作用。虽然桂花糕现在已又冷又硬，还隐隐一股馊味，但终究，不能浪费嘛！

“味道不错。”白难寻仔细打量了一会儿，将糕点上一点绿色的可疑痕迹掰下来扔掉了，然后把剩余的放进嘴中慢吞吞嚼起来。

他现在一副逃灾难民的打扮，穿得灰头土脸，额头上扎了一条灰色的布袋，将他那显眼的浮云印遮掩了起来。

足音响起，身后传来声音，“你吃这个吧。”

白难寻转过头去，只见一个跟他同样打扮的少年，将一个果子递到了他面前。

那少年笑得阳光和煦，“我专门去林子里摘的。”顿了顿，似乎怕他拒绝，又补充道，“我摘了好多呢，给吴大娘和她的孙女也摘了几个。”

白难寻便接了过来，温柔地笑了笑，“谢谢。”

少年名叫阿微，他在白难寻身边坐下了，认真地打量着他，说道，“真的，我有时候觉得你不像个难民，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。”

白难寻怔了怔，尴尬笑了笑，“是吗？我要不是难民，也不用跟着出来逃难了。”

他借低头的动作，掩饰了眼睛里的心虚。距他上一次撒谎，已经过了好多年了呢。

阿微并没起疑，点了点头，嘿嘿笑道，“我相信你是难民，毕竟真正逃灾的人还随身带着能吃的干粮呢，哪像你，吃的那个东西都发霉了。”

白难寻唇角微扬，露出两分尴尬的笑意。

阿微看着他，郑重道，“易寻，谢谢你救了我。”

易寻，是白难寻给自己起的化名。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，就是下意识地从脑海里浮现，他索性就用起来了。反正还挺顺口的。

严格说起来，他们这伙人算不上难民。因为自从庄稼长出来后，便有了粮食，朝廷也不再征收人头祭了，他们既没有被征头的危险，也没有被饿死的危险，家中再穷，横竖还能吃草根。

这些人只不过是担心明年邪神再度发难，那位太子一旦无法应对，朝廷肯定会重新征收人头祭。到时，首先被抓去活埋的，一定是他们这批穷人。所以倒不如趁现在路上好走，逃出去投奔百里封星！

他们一共二十来人，大多数都来自南边的藩镇。朝廷对进出城关的人查得紧，一旦发现这些人是逃出去的难民，马上就抓去杀头了。

他们不敢走城关大道，一路翻山越岭，走了不少险路，才走到这儿来。

阿微便是从南边来的，只不过在翻白马山的时候，一个失足，差点摔下深渊。他勉强抓着一根弱小的藤蔓，才没掉下去。但那一段路实在险峻，其他人都是些老弱妇孺，自保不暇，谁还顾得上他呢？

那面山壁近乎垂直，没有可供落脚使力的地方，要靠他自己是决计无法上来的。其他人慢慢爬走了，他就这样挂在了上面。不多时，白难寻从此地经过，将他拉了上来。

若非白难寻，他那天必定是要摔得粉身碎骨的。

“小事一桩，不用挂在心上。”白难寻还是那个柔和的笑容。

阿微皱着眉头，“那哪能是小事啊，不是你的话，我就已经死了。”

白难寻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，那对他来说确实只是小事一桩，他不希望这个少年一直将此事记挂在心上。看了看手上红油油的果子，心道，“还累得他冒着危险，进林子里采果子来表达感谢。”

“林子里有死人，你可别再进去了，小心被拖走。”白难寻嘱咐道。

他们出了平乡，便已经进入百里封星的地界了，山林里偶尔可见晃荡的走尸。

阿微笑了笑，“那也是把我拖到百里封星面前去，他可是救世主，不会杀我的。”

这些逃灾的难民，好像总是对那个传闻中的百里封星，有着不可动摇的信任感。

两个多月前，百里封星驱使死人攻下了锦凰城。守城将士皆被他处死。城主下跪求饶，却还是被他一刀砍下了头颅，悬挂在枪尖上。

百里封星虽然杀人，但不杀百姓。听说他进城之后，为了不惊扰百姓，便没让死人进城，而是令它们绕道前行，直扑平乡来。

那晚，平乡守城将士战死者不计其数。眼看就要失守，若不是白难寻及时赶到，用琵琶击退死尸，只怕百里封星现在已经奔着京都去了。

此人能力非凡，又深得难民信任，或许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也说不定，这次若真的见着了，一定要好好观察一下，再决定要不要杀他。

白难寻咬了一口果子，如是想道。

阿微将果子在衣裳上擦了擦，说道，“易寻你知道么？我听说，死人里面其实有伪装的活人。他们负责监视放哨，要是发现了逃出来的难民，会叫死人让道，把我们放进去的。”顿了顿，又道，“咱们离锦凰城不远了，只要进了城，就万事大吉！”

“进了城就一定能见到百里封星吗？”白难寻如是问道。

阿微皱了皱眉头，“这我可就不知道了，要是能见他一面也不错，我还希望能留在他身边，当他的左膀右臂呢！”

白难寻点了点头，将最后一口果肉吃进肚中，站起身拍了拍衣袖，“他们走了，咱们也赶路吧。”

阿微点了点头，拍身而起。

一行人，沿着山林小路，往锦凰城赶去。

越靠近锦凰城，路上的死人就越多。远远地，便可看见一圈黑压压的走尸将锦凰城里三层外三成地围了起来，形成了一道护城的屏障。

空中尸臭气味浓厚，直扑鼻腔，令人作呕。

同行的几个胆小之人，第一次看见走尸，不免恐惧起来。腿脚打颤，无法继续前行。

“我们要怎样才能穿过这道死人墙啊？”有人问道。

白难寻定睛看了会儿不远处的尸墙，只见尸群往两边移开，让出了一条小路。看来阿微所言不错，有人在监视路上的情况，一旦有难民靠近，便会放他们进去。

“有路了，咱们走吧。”

一行人遂跟在白难寻后面，壮着胆子往锦凰城城关走去。

不多时，他们就穿过尸群，到了城楼下面。

只见城楼上站着几个士卒模样的人，他们俯视着风尘仆仆，灰头土脸的难民们。城门吱呀一声，缓慢地往两边移开，露出了一条恰好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。

内中钻出两个民兵打扮的人来，站立在左右，一一盘查难民，没问题的便直接放进城中。

论次序，白难寻是最后一个被盘问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