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空明当年猝然陨落，布下符环之时，心中有两个念头，其一，四十九道云笈符不能失传，应有符修获此传承；其二，若她有缘来到此处，也应能打开结界，与他相见。

为此，他垂死之际，以自身血肉为祭，画出血符，留存最后一口气。一旦有人揭下血符，他就能再生血肉，将那四十九道云笈符传授于对方。同时，他也心存侥幸，以她的性子，若能来此，必会揭下血符，届时，便如今日。

他所料不差。

唯一没能料到的，是她变成了凡人。

见他久久不言，枕青溪等得心烦，催问了一句：“想什么呢？”

竹空明惊然回神，想起枕青溪是在问他，为什么底符不用云笈符。过往的一切都该随他一同葬在这座坟墓中，不该刨出来见天日，于是他回答：“死得匆忙，来不及画。”

“你该不会是中毒死的吧？”枕青溪想到神龛尸骸边上，放置有数个锦盒，其中尽是混有迟落吊菱的毒药，害人不浅。

“迟落吊菱吗？毒不到我。”竹空明挥挥左手，“我可是守一巅峰，如果被毒死，也太丢人了。不过确实是被人暗算了，说来惭愧，惭愧呀。”

“不意外。”枕青溪随便应道，“你那四十九道云笈符，画来看看。”

如果她没猜错，竹空明的血符复生之术只能用一次，一旦消失，就无法再度还魂，连夺舍重生都做不到——这就是使用血符的代价。虽说人死透了不可惜，但那四十九道云笈符属实可惜。

竹空明愣了愣神，蓦然笑道：“我虽能画符，却不会破符咒言。来日你寻一个好拿捏的符修，去符宗祖祠教你。”

枕青溪正有此意，见他如此识相，很是欣慰。她仔细看着竹空明画符，竹空明一面用左手画符，一面讲述画符时如何蕴灵用气，待四十九道云笈符依次画完，竹空明已气虚力竭，撑着一口气不散，笑道：“没想到，这四十九道云笈符的传承，能交到你手上。”

“想没有想到，如今都是我的。”枕青溪心满意足，摇摇右手，再确认道，“云笈太真符烙在掌心，对吧？”

“对，哪怕去握陨星，也不会有损肌体。”竹空明自觉时间不多，语速稍急，“快到时间了，我送你出去。”

枕青溪也不多留。

竹空明左手屈指，招来千百张黄符，黄符围绕在枕青溪身边，自脚下开始堆叠，层层叠起，将要把她团团裹住。

竹空明站在她的对面，虽近在咫尺，却要遥遥望去。她的容颜与曾经大不相同，但那神情、体态、语气，以及不经意间的目光流转，都丝毫未变。

从前，从前，一句话梗在喉头，竹空明只能看着她，回想起了从前。

……

……

〖当年，竹空明修至元婴巅峰，却遍寻不得星雨花，无法融气晋境，整日里发愁。

某日，他仍在寻觅星雨花的下落，撞上一名落荒而逃的同修道友，同时觉察到一道极其强悍的灵气追来，他想要一问究竟，同修却挣开，转瞬间溜没踪影，留他一人站在原地。那道强悍的灵气带着浓郁的缥缈之意，落在他的面前。

是剑灵。

“倒霉鬼。”剑灵笑得张扬，随手一道困术就将他绑住，“算你运气好，老娘带你去符宗祖祠走一遭。”

剑灵将他绑去符宗祖祠，要他画符攻向祖祠，以试探相应的破符咒言。破符咒言只在符修师徒之间口口相传，禁止外传，他自然拒绝，更是与一旁的剑主据理力争。剑主听完他一通解释与指责后，却未答应他的要求，只道：“她想学，无须你来教，你只画符就是。”

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剑主、这样的剑灵。剑主纵容无度，剑灵张扬跋扈，若非剑灵与凡人的身躯几乎没有相似之处，他都要开始怀疑究竟谁是剑主，谁是剑灵。

剑灵说：“别废话，你前边有十六位好兄弟，已画出六七成符箓，抓你过来是补充补充。你有什么独门秘符吗？烂大街的符就别画来浪费老娘时间。”

他气得发颤，怎会有人——不对——怎会有剑灵如此蛮不讲理，如此狂妄难驯！

但无论他如何挣扎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，都不值一提。最终，他屈服于实力压制，共画出七张符，最后一张就是荒芜太虚符。

剑灵难得说了句好话：“没想到啊，先前抓的守一符修都画不出的九阶符箓，给你这小小元婴画出来了？你这只笔看上去是个好东西，哪儿来的？”

他手中所执绘笔，是朱笔阁代代传承之法器，名为“湘妃管”，可助他越阶画符不伤自身。他是被朱笔阁寄予厚望的弟子，却因不愿见同门师兄弟的妒忌而离宗出走，在外游历，虽吃了许多苦头，但也乐得自在，因此多年不曾返回宗门。

此时画这一道荒芜太虚符，他暗藏心思，要将眼前剑灵送去太虚之空，免得她再继续祸害旁人。可惜又可幸的是，他有力画符，却无力驱使，反教剑灵将荒芜太虚符的破符之法全数学去，还顺便将他从太虚之空的边缘捞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