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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:《唇枪

仍然要争,争问不久前市里出台的《成人乙肝高危人群乙肝疫苗免疫接种条例》将男男同性恋与吸毒人员并列为高危群体,算不算某种歧视,又争问既然我国早在十来年前就将同性恋剔除出疾病分类,但仍将其归类为“可接受治疗”的“自我不和谐”性指向障碍,这算不算意识形态的落后?

“功课倒是做了不少。”殊不知刑鸣自以为咄咄逼人,虞仲夜眼里却根本不值一看,“新闻工作者的本职是客观报道,而不是替天行道。”

“我就是客观报道。”刑鸣强辩,突然话锋一转,看似无关紧要地说,“老师,你的第一堂课上,曾有人问我为什么弃医从文选择新闻业,当时我没说实话。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

虞仲夜反问:“为什么。”

刑鸣自己抛出问题,却不回答,只是皱着眉,抿着唇,静静望着对方。

虞仲夜便也看着他,少顷,轻轻叹气:“做英雄,但不必做烈士。”他揉了揉他头发,又捏着他的下巴,在他额前吻了吻:“晚安。”

这一夜,虞台长没将他压倒,脱光,没分开他的双腿,贯入他的深处,刑鸣简直受宠若惊。他一宿没阖眼睛,恶补数学建模知识的同时,时不时便把虞仲夜的那句话拿出来咀嚼一下,唯恐错失一丝余味。

夜深了,整座城市都睡了,唯独他的内心难以平静。

第35章

熬了一宿研究数学建模竞赛试题,第二次见到崔皓飞,刑鸣明显有底气多了,跟他一起埋头研究“公务员养老险的改革问题”。刑鸣对上节目的事情只字不提,崔皓飞也不主动松口,但俩人还挺有默契,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呢,聪明人大多还是爱跟聪明人打交道。

刑鸣临走时,崔皓飞突然开口:“其实你也是基佬吧。”

刑鸣不假思索,立马否认:“我不是。”

“不是?你骗谁?”崔皓飞斜斜睨他一眼,一脸怀疑神色,“你看你的腿,那么好的腿型却合不拢,还有屁股,也不是直男的样子。”

刑鸣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下身。

“骗你的。”病床上的崔皓飞仰面大笑,挥手说,“你明儿再来吧。”

可刑鸣第三次敲开崔皓飞的病房门时,这小孩儿的态度竟陡然一转,他摁响了床头的呼叫铃,同时大喊大叫,让刑鸣滚出去。

离开医院以后刑鸣心情欠佳,回到办公室又听阮宁汇报,报上去的选题被打了回来,总编室的人还是那个意思,新节目得遵循两个字,稳妥。

刑鸣返身就走,显是要去总编室一争到底。

总编室的领导叫王泊舟,新闻中心的人以前管他叫王疯子,后来又管他叫王编辑。王编辑北大哲学系毕业,看着很有些老派知识分子的派头,啤酒瓶底的眼镜,头已经秃了。虽说平日里不苟言笑,一板一眼,但据传年轻时也是个牛人,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带着相机上过前线。单枪匹马深入阿富汗腹地,跟当地的抗苏武装一起扛着老式步枪打过苏联坦克,带回国的照片比美联社拍摄的都更罕见珍贵。

一个后辈如此咄咄逼人,王编辑当然生气了,你谁的徒弟?敢这么放肆地说话?苏清华?难怪了!苏清华除了轻狂还有什么?就只会误人子弟!

刑鸣连着两宿没阖眼睛,是真正的眼皮子都没磕一下,又被姓崔的小子摆了一道,脾气原就冲到极点,一听见这话立马戾气增长,该说的、不该说的都说了。最后王编辑被他呛得险些心脏病发,抖着一双手就往嘴里塞保心丸。

知道再下去得出人命,刑鸣只得闭嘴,退出总编办公室,砰一声砸上了门。

老陈看见刑鸣青着脸从总编室的领导办公室出来,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,没什么,放松,放松。今儿晚上你们组都提前半个小时下班吧,天天在工作室里熬着,以岗为家也不是这样的。

“为什么?”刑鸣满面狐疑,不能理解,也不殷勤。他踏出总编办公室的大门时就已经冷静了,王泊舟瞧不上苏清华,但从本质上讲,疯子和狂人仅隔一线,他们疯起来相似,狂起来也差不多,他们的理想不合时宜,肉体都已腐朽。

刑鸣敬重这样并同情的人,这样的……烈士。

“为什么?生日会嘛,我已经请示过虞叔了,虞叔说这阵子大伙儿筹备新节目也挺辛苦,找个机会一起热闹热闹也好。”

记得老陈以前就提过一回,但他忘了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,他忙起来六亲不认,哪里可能记得这些琐碎。

“好好放松一下,成天绷着一张脸,真当自己是冰雕的?”老陈轻拍刑鸣肩膀,留下一句“今晚虞叔忙完了他的事儿也会到场”,就走了。

刑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,还没踩进玻璃门,阮宁跑来请示:“老大,晚上的生日趴得闹到凌晨,我们组准备什么礼物好?”

刑鸣转过身,瞧见一组二十来个人巴巴地望着他,神态一个比一个殷切。有的黑了,有的瘦了,这阵子大伙儿确实辛苦,一个个都星行夜归,在办公室里熬干了骨头。

他心头一暖,一直板着的脸色总算好看一些:“不必破费准备,别闹得太狠,让我早点回去睡一觉就好。”

“可是……老大……”阮宁一时犯蠢,“明天不是骆优的生日么……”

刑鸣马上明白过来,昔时因,今日果,老陈这种人哪那么容易杯酒释恩仇,逮着机会就得恶心你,还非得往死里恶心。

刑鸣处变不惊,顺着阮宁的话,就手表领带之类的礼物跟他扯两句,话未毕,抬眼就见一个人朝自己走过来。

刑鸣很难得被一个男人惊艳——当然女人也不容易——打小活到现在,满打满算也就三次。第一次是很小的时候,许是刚进小学,在电视上看见罚球线上飞身扣篮的迈克尔·乔丹,空中漫步如履平地,他当场目瞪口呆惊为天人;第二次是来明珠台找后期组长算账,人群之中一眼看见虞仲夜;第三次就是现在。

骆优朝他走了过来。

骆优穿的是白西装白西裤,白色之于男人很安全,但也很挑人,尤其这样一身白,人若长得逊一点,就会陡生廉价与平庸之感,仿佛婚礼上的傧相或司仪。

但骆优不会。他就像被舞台追光灯笼着照着,烘着托着,好一个光芒熠熠的角儿。

“晚上你来吗?”骆优径直走向刑鸣,客客气气地说,“不管怎么说,我欠你一个道歉。晚上我先自罚三杯,然后咱们不醉不归。”

“怕是去不了。”刑鸣同样客客气气地答,“事情挺多,我得在五一前赶制三期节目,没剩多少日子了。”

“可我听老陈说,咱们同一天生日?”骆优扬眉一笑,声音也稍稍拔起,“不趁这机会,一起庆祝庆祝?虞老师也会来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