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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:《唇枪

能5秒,长了容易酿成直播事故,谁也背不起这个锅,短了观众又压根反应不过来,5秒之后,你便临危救场,即兴口播一段儿,回去再找两个营销号,推波助澜这么一炒——目前观众支持率虽不呈均势,但也不至于毫无希望。你林思泉毕竟是“国嗓”,十年新闻播音路,这把嗓音这张脸,对绝大部分观众来说已是习惯,借这机会把习惯炒成情怀,十之八九就成了。

情怀是什么?是慈母手中线,是丹心照汗青,是落花时节又逢君。总之,那些诗词里哀哀怨怨的东西,群众们很吃这一套。

林思泉当场倒抽一口冷气,目瞪口呆望着刑鸣,这小子胆儿也太肥了,几亿观众面前这么玩儿,不怕玩脱了?

当初骆优风光加盟明珠台来势汹汹,直接缴械是死刑,观众投票是死缓,现在眼见刑期临近,伸头缩头都是一刀,还不如殊死一搏。

反正刑鸣是这么想的。

“我就这么一提,这是在几亿人眼皮子底下冒险,还得看人导播愿不愿意。”

刑鸣说得轻描淡写,对导播的配合度倒并不担心,台里的规章制度不算太严苛,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,一般这样的失误也就是罚钱,写检讨。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,还是这些年林主播交友有方,台前台后多的是两肋插刀的兄弟,这就不是他刑鸣该管的事儿了。

借口准备节目,跟林思泉打声招呼,走了。

周四晚上八点《新闻中国》,八点四十《东方视界》,刑鸣一门心思准备自己的节目,没留意林思泉那儿的动静。

等到直播结束,跟苏清华一起回了自己的办公室,才听几个同事说今天的《新闻中国》出现事故,不过当班主播临危不乱,机智救场,网上赞声一片。就连明珠台的官微也都出声表扬林思泉果敢机敏,业务水平过硬。

刑鸣用手机刷了刷网友评论,嘴角一翘,都在意料之中,挺好。

原先的办公室被骆优占了以后,全般人马就换来了另一层。采光不如原来的地方,但额外多了个好处,临窗眺望时能看见园区里的一片人工湖,人称“长心湖”,毗邻着另一栋含大大小小演播厅与数字演播制作基地的演播大厦。明珠园不愧受了政府重金资助,要山有山,要水有水,别的电视台都眼红这么一块风水宝地。

办公室里,苏清华在电脑上打开《东方视界》的第一期节目,就一些细节提点自己的弟子,他说他对新闻事件的感知度还行,三期选题以时下最热的“高校歧视同性恋学生”的话题开篇,能够循序渐进、渐深,但他对现场的节奏把控稍显急躁,提问也太生硬。

苏清华还举了个例子,第一期节目直播过程中,崔皓飞和崔文军这对父子正抱头痛哭,刑鸣却用一句话引着现场导播把镜头切换到了观众席,他的情绪过于四平八稳,甚至隐隐露出一点不耐烦,旁人看来,格外冷血。

“我没不耐烦。”刑鸣辩解,这又不是情感类谈话类节目,没必要打什么温情牌。节目的宗旨是质疑,是鞭策,是拷问,自己的反应合情合理。

明明是个横眉冷对的战士,偏偏还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诗人心肠,苏清华说,永远不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去教化观众,不管何种风格的主持人都该懂得因势利导,宽容并迁就观众的情感需要。

虞仲夜要他克制,苏清华要他宽容,刑鸣一概听不进去。主持风格虽不随师父,但却乐得听他数落批评自己,他模样挺可爱地笑了笑:“行,您就谆谆教诲吧,反正我会虚心接受,屡教不改的。”

苏清华轻轻叹气,抬手摸摸刑鸣的额头,说:“你看着脸色不好,是不是病了?”

“人太闲才容易生病。”嘴上虽这么说,转身又跟吃糖似的吃了两片药。自打疫区回来,刑鸣就意识到自己不太对劲,但他轻伤不下火线,一心只想把这期直播扛过去再说。

两个人正聊着,刑鸣的手机突然响了。

铃声响一阵子停一阵子,没一会儿又响起来,刑鸣不接电话,却不时瞥一眼手机屏幕。

一直都是老林。

苏清华问刑鸣,怎么不接电话?

刑鸣既怕虞台长问责而来,又怕在师父面前露出马脚,索性关了机,摇头说,打错了。

在办公室里熬到天亮,刑鸣开车送走苏清华,回家冲了把澡,才在沙发上眯眼了三刻钟,又精神抖擞地爬起来。

今天的嘉宾是一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流行病学专家。节目组为示尊敬已经安排了司机,但刑鸣决定还是亲自开车接送,陪老先生逛逛园子,套套近乎,以增谈性。

老先生人老腿健,能走善谈,直夸明珠园是个好地方,还说看过刑鸣以前主持的《明珠连线》,没想到年纪轻轻,这么犀利。

刑鸣一路陪着笑,说新节目头几期,不敢犀利,太犀利了以后就没嘉宾愿意来了。

差不多临近直播的时间,刑鸣才在阮宁的提醒下,打算从几十层的高层坐电梯去往底层的演播大厅。

电梯门打开,迎面撞上骆优。刑鸣微一皱眉,今天仍是国定假日,台里也没他的节目,不知道这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。

骆优抬手拍了拍刑鸣的肩膀,冲他一笑,以一口白牙显示友好。

刑鸣一眼就看见了骆优腕子上戴的那只表。他全身都在抖,从头顶凉到脚底心。

古朴典雅的镀金浪琴,他父亲的表,刑宏的表。

第45章

明珠台的两株台草争了起来,这是普通群众喜闻乐见的事儿。动静不小,一直加班的同事们一齐涌出来看热闹,跟放风似的。

可惜没赶上趟儿,他们没来得及听见争执的内容,但都看见刑鸣挥了骆优一拳。

骆优出生就含着金汤匙,学校里老师捧着,工作时领导惯着,大约是没想到还真有人敢向自己挥拳头,一时犹疑着没躲,便被一拳砸中面门。刑鸣个子比他高些,这一拳也没客气,骆优往后趔趄一步,倒进电梯里。

刑鸣不恋战,扭头就走,他不恶心骆优,甚至也不恶心虞仲夜。他恶心自己。

他会错了意,表错了情,本就是我卖你嫖的一场交易,该。

“欸,刑鸣。”

没走出两步,听见身后的骆优喊他,刑鸣回过头。

骆优出了电梯门,摘下腕上的表,冲刑鸣嫣然一笑。嘴角破了皮,脸颊也青了,但笑得仍然好看,他当着刑鸣的面甩手出去,浪琴表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弧线,随他的手势飞出了窗口。

二十层楼的高度,下头是那片人工湖。

刑鸣一下子愣住了,这种愣连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,不仅能看见,还能听见。就像全身的骨头都在瞬间冻得结结实实,但一碰就碎了。咔咔的,一片废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