修养不过十日，楚承安便回了书房。九皇子不久前才刚刚苏醒，楚承安还去看了他。

楚承穆其实并没受什么伤，上辈子他身下垫着楚承安，这辈子身下垫着侍卫，只是他年纪小些，平日又被母妃娇纵，受了惊吓才昏迷不醒。这些日子闷在床上不许走动，可让他憋坏了。这时候见到楚承安来，赶忙撒娇卖痴，央他带自己出门去。

“我可不敢带你出去，临来时可还听淑妃娘娘说呢，你这一遭几日都不得下地走动。”楚承安端着茶盏一口未动，前头这个小孩看似娇憨，却是上辈子的最后赢家。目中划过冷色，面上却笑得更加亲和。“我看你还是乖乖躺几日吧。”“六哥怎么和太子哥哥一个说法？”楚承穆心里郁卒，嘴上忍不住有些埋怨。“马儿失控，又不是我的过错！”“谁说是你的过错，只不过是让你安心养病罢了。”楚承安心里知道必是太子心里不痛快，虽不知他为何独待自己不同，但楚承安承他的情。当时太子要带他出宫瞧瞧，被楚承穆撞见。出事后不仅被父皇罚跪，少不得也被淑妃抱怨。丢了面子落了不是，以楚承意的性子非得找回来不可。

不是楚承安，那就只能是楚承穆了。

想到这里，楚承安心里也不禁升起一股促狭。

又说了几句，楚承安就借口离开。出了院子，身边新换上的小太监李福仁知趣地上前。周全伤病未愈，楚承安好言让他‘休养’，之后便着人去调了新的内侍。他自己也没有摒弃前嫌的肚量，更没有放钉子在自己身边的兴趣。既不能确定这钉子是何时决意对准自己，那就在一开始排除威胁。

初回来，楚承安只觉脖颈上时时套着前世的枷锁，一点与前世不同的益处都令他身心愉快。

正想着接下来去母后那里用午膳，错眼间就看到三皇子从不远处走来。三皇子也看到楚承安，不过几步路途就到了跟前。

“三哥，您进宫来看季嫔娘娘？”

“是……六弟来看九弟？他好些了吗？”楚承宁性子温吞，说话也是慢吞吞的。眉眼微垂，落在楚承安身上，莫名带着股拘谨。见他这个样子，楚承安也不意外——三皇子的母妃是罪臣之女，父皇虽看在三皇子的份上没有责罪于她，却也褫夺封号，降妃为嫔，从此冷落下来。那时候楚承宁也大了，在宫中的地位尤其尴尬……

“六弟好些了吗？听说你已经回去读书了——”楚承宁有些不自在，拧着衣带不知道还能再多说什么，平日里六弟多是与太子一道，与自己的交情实在浅泛。方才路上碰见，他原是想换条路走，结果六弟又看见他了，唉……

“已经无事了，本就没什么大妨碍，太医夸大才使得我又闷在屋里。方才九弟还与我抱怨屋子里无趣呢。”

“太医也是好意，仔细调理总没坏处。”楚承宁也笑了，目光越过楚承安，落在不远处的院落。“我还要去看望娘娘，下次再去看六弟。”“原是我耽搁三哥，三哥去跟季嫔娘娘请安吧。”楚承安摇头，示意过后便带着李福仁离开。余光瞥见三皇子又在楚承穆门外站了会才离开，心里隐约有了计较。

“这几日九皇子不大爽利，淑妃娘娘就寻了季嫔娘娘好大的不痛快。”李福仁小声说着，并不出众的脸上带着谨慎。“也不晓得淑妃娘娘说了什么，听说季嫔娘娘屋里的灯亮了半宿呢。”“都是陈年老调。”楚承安心里冷笑，当初季嫔入潜邸，早早就诞下三皇子，她父亲也压着淑妃之父一头。后来季大人因贪污军饷阻滞军情被抄家斩首，妻儿流放，淑妃家里可是下了好大的功夫。这些年她在宫里根基渐稳，也有儿子傍身，可不可劲儿地踩昔日对头？这些事前世他就知道，那时太子还未失势，与他私下谈话时更是直言‘老三不足为惧’。

后来，后来他却也对自个动了杀心。想来自己虽不成，却也有些‘为人所惧’的本事。宛如苦中作乐，现下他已不会在夜半时惊醒，倒是有心思仔细回忆前世的一些光景了。

因着他病愈，皇后亲自看人备菜。如今见他进来，更是一迭声地叫人传膳。

“小冤家，跟你九弟玩了许久吧？”

“母后，儿臣分明是宽慰九弟去的。”楚承安本性其实做不出撒娇样子的，但为着母亲宽心，也故作样子。“倒是让母后等我了。”“知道就好，今日你可要多吃些。”此时菜也上齐，皇后只想一口把儿子喂胖，就不纠结什么早了晚了。“焖鸭？母后不喜吃鸭肉，怎么上了这道菜？”肉块切得齐整，码在描青瓷盘中色泽正好，看的人涎水直流。楚承安这阵子养病，饮食都清淡，自然愿意吃上一吃……但他记得母后是不爱鸭肉的。“你整日里抱怨嘴巴淡，这才上一道给你解解馋。”皇后一连往楚承安碗里夹了几筷子，嘴上不依不饶，脸上的笑却瞒不过人。

自乐儿出生之后，安儿也不知听了什么，跟她都疏远好多。如今看他仍与她亲近，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。

心里想着，手上动作，眼看着儿子埋头苦吃才放下心。

“吃了母后一餐，儿臣明日去靶场都不费力气了。”

“靶场？才说你跌着了，现下就想拉弓骑马去？”皇后眉眼一瞪，点点楚承安脑门。“先安心读几日孔夫子，再去跟他们胡闹。”“哪里是胡闹，武师傅们都是精挑细选……”楚承安说着，最终还是在皇后的眼神里败下阵来。“安儿，你日后大了，领什么差事都好，万不可学你大哥，上什么战场。”皇后勉强吃着，只觉得味如嚼蜡。“天下事务那样多，少一个领军的皇子没什么的。”

“母后，儿臣知道——母后吃菜。”楚承安知道皇后心里的疙瘩，当年大雪封边，粮草无着，塞北的消息一下子就断了。后来再有消息传来，便是将军与少将军皆战死的噩耗。那场恶战让许多人失去了父亲兄弟儿子，更让许多人从此成了故土的流离之人……皇后前世就与他说过，消息传来，外祖母经受不住，不久就去了。

“母后。”

皇后一恍神，就看着她儿子冲着自己笑。下意识也笑，心里的郁气都散了一些。她早担不起什么将门虎女的名号，如今不过是在深宫中了却残生的病猫。安儿乐儿是她最后的倚仗，若是可以，真希望他们一辈子也不要有什么大作为。

在这边天地，平庸是另一种安稳。就如老二老三，谁觉得他们是威胁呢！

只是，儿孙自有儿孙福，未来如何，她也只能看着了。

一餐饭也算得上欢喜，楚承安又跑去看了乐儿。这会他倒还醒着，乌溜溜的眼睛直望着楚承安笑。楚承安逗弄他几下，小孩倒也不恼，咯咯笑着挥动小手。直到乳母说十三殿下要喂奶了，楚承安才带着人回自己的住处。

这会儿正是午睡时分，一路上少见人，他走得倒也自在。直到来到自己院门口，老远就看到书图向他迎上来。

“殿下，您可是回来啦。太子殿下来寻您，已在里面等您好一阵子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