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

沧寒了一个冬日的台城浅草青青，与北风的余烬一道转眼就来到豪旷的建康宫太极殿，与诸殿台阁之后，辛夷花开在一片苍白刺目之下，清雪纷纷覆在庭廊的黛瓦红廊之上，满树鲜红，白雪皎洁。

建康宫宇的另一角，后宫之内，病榻之上形如枯木的女子睁开眼睛，勉强坐直起身子，眸中泛开涟漪，内监尖锐的声音在宫殿内回荡：“贵妃娘娘，主上请您即刻前往净居殿一叙。”

陆芸婉看向前方的内监，心里泛起一阵恶心，用低哑的声音回应道：“知道了。”

宠冠六宫的陆贵妃，曾被朝野上下传为妖妃，上书针砭的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，可谁也不能拿她怎样。

漪澜殿陆贵妃的哥哥因犯事被下狱，与主上怄气多时，如今得到召见，许是有了眉目，

拒绝了宫女春笙的搀扶，陆芸婉从床上走下来，走到梳妆台前缓缓在坐具上坐下来，执眉笔描摹着淡如烟岚的眉色。

早年也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往，曾几何时也是个柔弱纯良的女子，在世事摧折下渐渐面目全非，那双曾经善睐的明眸透着冷漠，脸色苍白泛着病气。

春笙将一袭玫红色襦裙和一套珊瑚珠金钗步摇拿来，展示在苏子仪面前，陆芸婉厌恶遮挡目光，“拿开，换一套素色的吧。”

眉毛描完了，可惜下笔太轻，淡的看不出来，使得这张本就不富有生机的脸更为病弱，也不去管，陆芸婉道：“尽快去吧，再迟就要让他们等我了。”

幽幽的凝视镜子，她也不过二十五岁，这张脸冷沉的像半百之人，已经忍受的太多，所有人都夸赞她性格柔顺，小心侍奉，此时她却对这一切生出了许多妄逆之情来。

“咣当！”心弦被撩动起来，陆芸婉诧异的朝一边看去，春笙瑟缩着跪在一旁，原来是撞到了一个插着寒梅的青瓷瓶，此时瓷瓶已经打翻在地，原本光洁的青瓷碎成了一堆，散在地面上，水在地板上横流，梅花枯零零的沾了水被污浊，水将洁白地毯晕染。

这个瓷瓶是哥哥在生辰时送给她的，听说是古物，得来费尽心血，入宫之后她就一直带在身边，视为对哥哥陆子卿情感的寄托，如今打碎是为不祥之兆。

春笙神情慌乱抢着去捡拾碎片：“娘娘，让奴婢来吧。”

陆芸婉将春笙扶起来叹气道：“今日竟为何如此……罢了，碎了就碎了吧。”

陆芸婉将她的头轻轻的抬起来，春笙面靥上的浅粉色褪去，变得苍白，指尖拂过她的鬓发，轻柔的安慰道：“只是个瓷瓶，怎的吓成这样。”

拂袖转身坐下，有宫人将地板上的碎片收拾好，春笙取来另一套素白色襦裙，与一副银钗，陆芸婉尚且满意，春笙想为陆芸婉梳高髻，陆芸婉太过繁复，春笙只得为苏子仪梳了简单的垂髻。

临出门之时，春笙塞过来一个暖手炉，却被陆芸婉制止了，望着屋外的清雪，着一袭浅白的陆芸婉有些出神：“微薄之身，不必再大费周章。”

南境的雪纷纷扬扬落下，将一切装点的寡淡。

“近些时日，皇后与贵妃在宫中散布捕风捉影的传闻，想必是要借此置我于死地吧。”

春笙声音低微：“一直以来六宫都说您是最好脾气的了，袁皇后怎么总是和您过不去呢。”

后宫诸殿与远处巍峨壮观的太极殿遥相呼应，间有曲折宏伟的长廊，长廊之内，撵轿从漪澜殿锦簇之处被抬出来，众人抬的小心翼翼以免清雪沾染上陆芸婉的素衣。

陆芸婉却觉得他们小题大做，曾经兖州的冬日常年都有大雪，这些许寒冷，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，突然之间咳嗽起来，虚弱感突然涌上来，无力的靠在软轿上。

春笙担忧道：“娘娘，您没事吧？”

“无妨，还能活着撑到净居殿。”陆芸婉倔强应道。

在后宫行走之时，众人都避之不及，陆芸婉好似没有看见一般。

陆芸婉漆黑的眸色突然泛起点点波澜，虚掷在漆红轿身上白而枯瘦的手突然紧紧抓住扶栏。

春笙疑惑道：“娘娘？”

陆芸婉冷冷的挑眉：“无碍。”

不动声色的望着他们，一对璧人缓缓的朝门方向行走而去。

如何能够如此轻易的就在这样远的地方一眼将他们认出来，是中书令崔承嘉与他的继室临川公主。

对于他陆芸婉有太多疑惑不解，可是他好像从来没有要解释的意思，当年会入广陵王府与他息息相关，当年明明一直都有娶她的打算，虽然当年说过不愿娶郑氏女之类的话，到了最后连她也信了，可他还是食言了。

这一次崔承嘉倒是没有避，径直的朝她的仪仗走过来，雪纷扬过撵轿落下来端正放好。

崔相与夫人临川公主立在她仪仗之前石阶之上，薄雪洒落在他们的身上，崔承嘉携郑若涵朝她行礼：“参见贵妃娘娘。”

越过崔承嘉，陆芸婉的目光落在了临川公主身上，年岁并不大，容色皎艳，笑靥浅浅。

临川公主着一身水红色的襦裙，衬的容颜高贵夺目，陆芸婉咳嗽起来，向前倾着身子，伸出手将他们虚扶起来：“免礼。”

“多谢娘娘。”崔承嘉的声音极其温雅，临川公主被身旁的丫鬟与崔承嘉一道扶起身。

“多谢贵妃娘娘。”临川公主的声音清脆的，杏眼明丽，面容娇柔，端整仪容神态骄矜，“今日与夫主进宫拜谒太后，和崔相成婚，太后很是开心。”

气色极好，眼前璧人也让人赏心悦目，正所谓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，临川公主是太后最喜欢的公主，身份何等尊贵，自然宜室宜家，这天色沉静柔和，陆芸婉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，“我备了份薄礼恭贺你们新婚。”

注视着临川公主骄矜的容色，想到记忆中那个沉静如水的女子，陆芸婉心里蓦的一痛，若换了是她，崔承嘉也会毫不惋惜的将她一脚踹开吗？

陆芸婉轻蔑道：“想昔日王郎因娶新安公主悔恨终生，崔相如今抛弃发妻，青云得意，崔相也是当世名士，想问问如今心中有几分王郎的愧疚之意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