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往北去,见到的景色愈发萧瑟。

萌萌的放假作业是写日记，每一天她都趴在窗户前，仔细观察外面的景色变化,还有最重要的，当然是记录自己吃什么，她快把日记当成一日三餐来记录了。

顾细和宋妍玩五子棋,见宋妍心不在焉的样子,她问：“紧张？”

宋妍点头。

看着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中带着忐忑，顾细笑着安抚她：“都是亲人,不用紧张。”

“我知道,”宋妍扯扯自己的头发，“就是……有点控制不了。”

“等见了面就好了。”顾细看向窗外。这句话同样也是她对自己说的。

沈青松看着这个,看看那个，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住顾细的手,顾细回握住他。近乡情更怯,更何况是这么多年没见面的父母,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变成什么样了。

顾细带着萌萌出去透气时发现，火车上的人越来越少，萌萌看得忧愁不已：“婶婶，我们还不下车吗？万一火车不停怎么办？那我们要一直在火车上坐着吗？我可不想在火车上生活一辈子。”

“你的脑洞挺大,”顾细捏捏她的小肉手,“想一出是一出。”

火车好像突然变得安静下来，只有硿咚硿咚的声音。

最后一站，几人终于下车。

“咳咳咳！”尽管蒙着面罩,顾细还是忍不住咳嗽出声，几个孩子也是。今天这里的风沙有点大。

沈青松道：“尽量蒙上一点。”

沈青松已经联系好了来接的人，几人上车,窗外的景色很陌生，顾细以前拍戏也来过类似的地方，现在看到的情景比她以前看到的还要萧瑟。

“到了。”沈青松指着前面那片地方。

顾细瞬间坐直，宋妍抓住了她的手。两人相互无声地支援对方。

远远地，看到有间屋子门口，站着两个人。顾细有预感，就是她的父母。

果然，车子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。

“爸！妈！”顾细打开门，还没站定就笑着喊人。

“哎，好！”

“小细！”

顾父顾母快步走过了，顾细忙扶住两人，和记忆中的样子很像，不过过了这么多年，岁月还是在他们脸上留下了痕迹。

“瘦了瘦了。”顾母道。

顾父则将视线往后放，看到了有点怯怯站在顾细身后的宋妍。

顾细拉宋妍上前：“爸，妈，这就是小妍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顾父很激动，目光落在宋妍身上，不停地搓手。

顾母招呼道：“进去说话吧。”他们这边太大动静了。

一群人呼啦啦进屋，顾细充当介绍人，将几个孩子和两位老人都相互介绍了一遍。

“爸，妈，沈青松我就不用介绍了，你们都见过了。”

沈青松直接鞠了一躬。

今天的主角不是他，是宋妍，两老之略微和他寒暄了几句，就拉着宋妍聊了起来。

知道两位老人心中一定非常感慨，顾细给他们留足空间，拉着沈青松到厨房里去。

里面有一扇羊肉，顾细惊喜极了，掀起帘子问道：“爸，妈，今天做炖羊肉？”

顾母立刻起来：“我来做——”

“不用，”顾细摆摆手，“我来做就好，你们尝尝我的手艺。”

顾父压住妻子的手，道：“那就让小细做，你也歇歇。”

顾细道：“就是，您这一年到头做了这么多天，今天有我在，您就别累了。”

等顾细进去，顾母小声道：“以前小细可不怎么会做饭。”

宋妍立刻为自家小姨的厨艺正名：“小姨做菜可好吃了。”

听得两位老人内心有点欣慰，又有点酸涩，那个不怎么肯进厨房的孩子，也长大了，会做饭了。

“先表聊你小姨，先说说你，孩子，说说你从小到大都是怎么过的。”

害怕让孩子伤心，两人一句没提大女儿，只让孩子说她小时候的事和现在的事。

直至厨房里传来浓香的肉味，几人才停下说话声。

“真香。”顾父忍不住吸了吸鼻子。

宋妍甜甜笑道：“小姨做菜一向都是这么香的。”以往吃过的美食，仿佛在面前又上了一遍，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。

这时，顾细掀开帘子，“摆桌子吧，可以吃了。”

萌萌小尾巴就跟在身后拿筷子，积极道：“姥姥，姥爷，请去洗手，萌萌来做就好了。”

“好。”顾母宠溺笑道。

顾细做了炖羊肉和手抓饭，米饭吸饱了肉的油，显得颗粒饱满，油光发亮。她自己也好久没有吃到这道菜了，再加上在火车上吃得不算太好，一顿饭，一家人吃得风卷残云，而且有沈青松在，不用担心剩饭，最后连碗都是干干净净的，像是洗过了一样。

萌萌感慨：“这里真好。”

这不就是肉食者的天堂，顾细好笑想道。

饭后，顾父顾母催一家人先去休息：“有什么等今晚再说，以后也有时间呢。”

由于这里的房间不够，只能女人睡一张炕，男人睡一张炕。

被子都是干净的，顾细很放心，没多会儿就进入了梦乡，醒来时还有点懵。

外面飘来面粉和肉的味道，睡在旁边的萌萌动了动，滚进她的怀里，糯糯道：“婶婶，我好像闻到了饺子的味道。”

宋妍也醒了：“为什么不是包子呢？”

萌萌：“不一样。”

萌萌也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，反正就是不一样，事实证明，吃货的雷达很正确，顾母做的正是饺子。

沈青松擀面皮，顾母和顾父下手包，两个人都没有沈青松一个人快。

顾细想洗手帮忙，顾母道：“你就别下手了，还不够折腾的，先带孩子们去吃。”桌面上已经放了一碟子饺子。

在爸妈这，顾细不用客气。

饺子很好吃，是羊肉馅的。她倒了一碟子醋，放上蒜末香油，吃得两颊鼓起，可香了。顾母看得十分满意。

顾细下午睡得饱，吃完饭也不困，两老这才和她说起了话。

“你这厨艺，算是练出来了，我也就放心了。”顾母道。

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，爸妈，我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。”她早就是他们的女儿。

顾父严肃道：“谁说不一样，还是那样莽撞，你沈叔叔写信来说，你竟然不想和青松有孩子。”

顾细就知道会有这个话题。

顾母睨了顾父一眼，让他别这么强硬，而后才小心翼翼道：“小细，是……因为我吗？”她不是顾细的亲生母亲，害怕孩子是因为这层关系，所以才不想要孩子。

顾细忙摆手：“你想到哪儿去了？怎么和您有关系？”

顾母皱眉：“可是……”

“妈。”顾细道。

她一个字，直接让顾母消声，也打消了老人内心的不安。

“既然我叫您一声妈，那就真真切切把您当成我的母亲，无论是我从没见过面的亲生母亲，还是您，都是我的的母亲。”

顾细嘴角抿起两个小梨涡，眼里没有半分阴霾和不开心，真诚道：“我很幸运，我有两个母亲，两个很爱我的母亲。”

顾细现在对于继母和母亲这两个身份，有了自己的体会。思己及人，她对母亲这个身份有了更深的体会。无论是现在的继母，还是这辈子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到的继母。

听到这番话，顾母很高兴，但她还是问：“那你为什么……不生孩子？青松为什么也同意？”

顾细耐心解释：“我们喜欢孩子，可，并不想生孩子，这两者并不冲突。”

她和沈青松现在能非常默契地达成一致，两人从里到外，从思想到行为，都是贴合的，特别是对孩子这一点上。

几人聊得投入，并没有注意到微微飘动的帘子。

最终，顾父和顾母还是无法理解，但他们也狠不下心来责备孩子。孩子们也承担了很多，现在的日子都已经这样了，无须强求太多，先保大家平安，以后有了余力，再想其他吧。

顾细回到房间，萌萌在床上躺着，她给小丫头掖了掖被子，小丫头正用表情来睡觉。

她笑道：“没睡着？”

萌萌一下子睁开眼睛：“婶婶。”一副表情凝重的模样。

“嗯？怎么了？”顾细躺到她身边.

萌萌的眼睛转了转，看了看四周，小声道：“那我岂不是也有两个母亲？”

顾细心一颤。

应该是刚才小丫头听到她和顾母说话的声音了。

望着孩子纯真而依赖的眼神，顾细点头：“对。”

萌萌一下子笑出了两个小酒窝，她的小肉手更加用力搂紧顾细的脖子，“其实我都知道。”

顾细提她拨弄乱乱的头发，“知道什么？”

“知道很多事情。”

“知道……知道我们家和别家不一样，别人家的爸爸妈妈都在，我和哥哥的爹娘却不在，但有很疼

我和哥哥的叔叔和婶婶。”

“虽然我平时只叫婶婶，可是在我心中，你就是我的妈妈。”

只一句话，就叫顾细眼角流出泪来。

她眨眨眼睛，“嗯”了一声。

“我知道，我的娘要是在，她肯定也很喜欢我和哥哥的，可是她现在不在了，我很爱她，真的，像喜欢婶婶一样喜欢她……可是……她不在了呀，”萌萌说得有点语无伦次，反反复复的，“她不在了，我现在只能看到婶婶。”

顾细能明白萌萌的意思，或者说，她和萌萌是有共同之处的。

她们的生母都不在了，养大她们的是爱她们的养母，这样的关系让年少的萌萌有点混乱。

顾细轻轻摩挲着萌萌的后背：“没关系，娘一直在看着你呢，就像你说的，她肯定超喜欢你。你只要记住，你有许多爱你的人就好了。我爱你，萌萌，你的娘也爱你。”她何尝又不是在抚养萌萌的过程中重新认识自己和别人的关系呢？

“嗯，我知道。”萌萌这句话语气很坚定。

顾细：“对，你知道就好。”

这一晚，两人是紧紧搂在一起睡的。

西北的年过得是低调的“奢华”，因为不缺肉吃。几人已经吃了好多羊肉，幸好顾细带了许多果干茶和花茶过了，不然，估计大家嘴上都得起泡。

沈青松吨吨吨像是不要钱似的猛灌茶。

顾细看他：“至于吗你？”

沈青松幽怨看她。

这段时间两人都要分开睡觉，单独相处的时间几乎为零，要不是顾细进来做饭时，沈青松抢着跟进来，顾母肯定要进来打下手的。

顾细被男人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发毛，不由嘀咕：“羊肉这么厉害吗？”

可这一顿还是得吃羊肉，顾细道摸摸鼻子：“吃羊肉包子？”最起码有面粉呢。

沈青松撸起袖子，认命剁肉，“等回家了……”眼睛紧紧盯着顾细。

顾细装作没看见。

除夕夜，刚摆好筷子，一家人正准备入席，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。

“谁敲门？”顾母纳闷，数一数家里的人，“都在啊。”

她这话一出，沈青松和顾细立刻警觉起来，顾父拿上大衣，“我去看看。”

沈青松立刻跟上，“爸，我跟你一块去。”

正在打闹的孩子们见大人们面面相觑，也停下了动作，齐齐看向门口。

在这种日子到访的人，会是谁呢？

顾细拉开一条细细的门缝，萌萌挤在她的下面，跟着看。她无奈揉了揉凑热闹的孩子的头，回头看到顾母担忧的表情，安慰道：“妈，没事，说不定是你们认识的人过来说点事送点东西。”

宋妍挽住顾母的手：“姥姥，小姨说的对，没事的。”

顾母拍拍外孙女中的手。

顾细继续看向门外。

沈青松的身影太高大了，挡住了来人。

接着沈父往前一步，走到了沈青松的前面，好像和那个人做了什么接触。

沈青松也动了，好像是上前拥抱来人。

会是谁呢？

顾细愈发好奇，不过，下一秒，她就看到了是谁。

站在门外的人一起从院门口转身，往屋里走进来，从阴影处到光亮处，来人的长相一下子显露出来，和她的五官有几分相似。

“顾经！”顾细惊呼出声，一下子打开了门。脑海中的记忆一下子与情感相融合，情绪迸发。

她这一声把顾母喊回神了，对方跟着喊了一句“顾经？”，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。

“妈！姐！”顾经的声音有点低沉。

顾母激动上前，捧着儿子的脸，“小经，真的是你？”

顾细也很激动，她还以为要等十年结束才能见到这个小弟，沈青松走到她身边，低声解释：“明天就要走了。”

“这样也很好。”能有一个晚上的团聚时间，也是好的。

顾经和顾母打完招呼，走到她面前，“姐。”

小伙子现在比她要高很多，顾细要仰头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。

“嗯，回来就好，先进去吧。”

有了这个新鲜的小舅舅，孩子们今晚不愁没有事做，团团围住小舅舅问东问西。顾经都很耐心地回答，还带孩子们出去玩。

顾母听着外面的嬉笑声，道：“都回来了，今年可真好。”

顾细：“会越来越好的。”

在外面玩得差不多了，顾细将人喊了回来，刚才在饭桌上只略聊了一下顾经的现状，大人们肯定还要有话要说。

“你们几个进去玩，好不好？”

孩子们自然答应。

顾经一坐下就道：“爸，妈，大姐的事，你们应该早点告诉我和我姐的。”

顾父顾母对这事没有辩驳：“这事我们的确考虑不周。”

几人就近况说起了话。

顾父望着眼前的场景，老怀欣慰，不知从何时起，记忆中的孩子也长成了现在能担事的大人，

除夕夜一家人守岁，过了十二点，顾细才去睡，一觉醒来，得知顾经早就走了。

“怎么不叫我？”她遗憾看向沈青松。

“顾经不让。”沈青松揉揉她的头发。

顾母也很遗憾没见到儿子，顾细转头换了一副语气：“妈，没事，以后还有机会见。”

沈青松好笑，顾母也被她逗笑了，点点她的额头，“你自己都知道，怎么刚才还问小沈。”

“哎呀，知道是知道，但还是想问问的嘛。”顾细求饶。

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，正如顾经来了又走，很快到了顾细他们也应该离开的时间。

顾母收拾了一大堆风干牛羊肉给她们带回去，“分点给左邻右舍尝尝鲜，你要和大家打好交道，我们在这边鞭长莫及，近邻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……”

顾母絮絮叨叨第说着话，顾细带着几个孩子认真听，没有半点不耐烦。

也就是在这里这会能听到，待会儿上了火车，又听不到了。

萌萌还搭话：“姥姥，您放心，我们家可受欢迎了，小朋友豆西黄看我们家玩。”

“是嘛？”顾母高兴了。经过这些天的相处，顾母是真真喜欢上了这几个小孩子，活泼有朝气，一点也不烦人，特懂事，有时她都跟老头子说，叶不知顾细是怎么教的，真是太可亲了。

顾父和顾母不能离开那里，所以他们还是一家人到了火车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