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富贵隔着笼子打量着我，越打量越心疼。

我已然七岁，可是身体干瘦如骷髅，个头不高，比同龄的孩伢子短了半头。因为长期吃不饱饭，我的皮肤都是胆黄色的，有些像粪便的黄，唯独我那天生阴阳的半张脸露着酱紫的光。

现如今虽已开春，但是风依旧实硬，我身上穿着件儿破窟窿的单薄上衣，下半身却没有穿裤子，两条只有拐杖那般粗细的小腿儿，在笼子里光溜溜的支棱着，腿上生了几处冻疮，两方膝盖骨胀得像馒头那般大。

我的脚蜷缩弯曲着，十根脚趾跟鹰爪子一般细长，我的脚指甲又厚又硬，由于指甲太长，竟长成了蜿蜒的藤蔓形状。

现如今，整个中华的老少爷们儿都是短头发，阔措的老爷们，会把头发搞成三七分，弄得油光铮亮。穷苦的糙汉子们，就用刮刀把头发连根刮的干净，只露出灰青色的头皮。

可是我的头发已然长到了肩膀的位置，脏兮兮，乱轰轰，像被猫爪子挠过的，破烂不堪的鸡窝。由于长时间照不到阳光，并且泔水汤里缺盐，我的头发甚至比李富贵还要更显得花白。尤其是我贴近头皮的位置，上面贴了一层白花花的密密麻麻的虱子崽。

我被关在这八角铁笼之中，平生最大的乐趣便是抓虱子，那些白色的，芝麻粒大小的硬虫。我把他们慢慢的从头发丝上捋到手中，然后用污黑满是泥垢的脏指甲轻轻一挤，只听到轻微的“嘎嘣”一声，虱子便在我的手上挤出了一包浆。

我也喜欢在自己身上抓跳蚤，我们山里人都管跳蚤叫“革子”。革子生的比虱子大不了多少，却是实实在在透明色的，他们会趴在人身上吸血。革子吸食人血之后，身体会缓缓变成红黑色。

我有时只感觉身上痒，或是有轻轻疼痛，伸出手指一扣便是一个准。我曾经把虱子和革子的尸体聚成了一小堆，然后把它们压在我的鹅毛褥子下头，晚上趴在褥子上面，我喜欢和这些“尸体”说话。其实我根本不会说话嘞！没人教过我，也没人理睬我！我的喉咙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，但是有一些话，我也可以清清楚楚的从嗓子眼儿里喷出来。比如“妖孽”，“狗杂种”，“吃”！

王孝成为首的那群孩伢子，总是叫我妖孽和狗杂种，我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含义，可我晓得那不是好话。

每天清晨卯时，杂役们过来为我清洗恭桶和送泔水汤的时候，他们会说上一个字——“吃”。

吃这个字，我倒是晓得含义！听见这个字，我便不用饿肚子。

李富贵一边看着我，一边叹气！渐渐的，他那一双灰白色，已经不中用的眸子便往外渗水花儿。

其实我嘴上虽然不会说话，但是我心里什么都明白。我有着比同龄人更加细腻的观察力，可以从人们脸上的表情，神态，眼神，甚至是他们的皮肤走向和每一条皱纹里，读出他们心中所想。

不止这样，我还有着超强的记忆力。我可以记清三岁之后每一天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，我每一天遭受的痛苦，身上得到的伤痕，心里满腹的委屈，我都记着，清清楚楚……

我看得出，李富贵他心疼我嘞！不是那种假慈悲，装模作样的故意在我面前挤泪水。他的心疼，是那种深入骨髓，落实到心窝里子的强烈痛楚。

他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掌擦了擦泪，然后转身离开了石室。

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，背后背着一个大包裹，怀里还捧着一个泛着油光的牛皮纸包。即使他离的我老远，我仍旧可以嗅到从那牛皮纸包里，窜出来的香喷喷的肉味。

李富贵给我带了五个牛肉馅儿大包子，都是先出过得热气腾腾。一个包子塞我的脸盘那般大。这是我第一次吃包子……

我用自己乌漆嘛黑的小手，抓起包子便往嘴里塞。包子烫，热气儿直冲向上，像是生仙的烟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