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锁当时正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扫灰，他的小脸儿红扑扑的，不知道是因为干活儿身上发热，还是因为天冷冻的。

看着我这么久才回来，银锁有些发愠。

“磨磨蹭蹭，我还以为你死在半路呢！”

她撇着小嘴儿，很少见的发脾气。

不知为何，一听她提到死字，我就立刻想起了刚才棺材铺中那三名力巴的尸体，还有那一对儿风干的童男童女。

我的身上忍不住打着寒颤，小脸儿吓得蜡黄，眼神也是飘忽不定，嘴皮子上下哆哆嗦嗦的，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。

银锁见我有些不对劲儿，她走到我的身边，伸出手，摸摸我的额头。

“啊呀！好像有点烫，不过也不算太严重！大概是出门儿一天累到了吧！咱现在回家，我给你熬碗姜糖水，你喝上发发汗指定就好了！”

我如同捣蒜一般的点点头，然后跟银锁肩并着肩，一前一后缓缓往家走。

路上，银锁一个劲儿的问我。

“咱达在棺材铺干什么呢？累坏了吧？男人过日子真是不容易，顶天立地，要不说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呢！这世道钱也不好赚。达那口棺材漆的怎么样？你有没有跟着偷学些什么？倘若不懂得你就问达，咱达定然愿意把他所有打棺材的手艺都传给你……”

银锁那小嘴儿一直就如同连珠炮般，她但凡开了口，嘴里的话就不对。

从前我特喜欢听她说话，我在江源镇，被关在王家祠堂那么多年，说实话，七年的时间旁人对我说起的话拢共加在一起，都抵不上银锁一天对我说的多。平时只要银锁一开口，我便觉得心中暖和，我便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有家的人，有达，有姐姐，家中虽然不算大富大贵，可也足够殷实，比普通的那些遭难的平头百姓，不知道强了多少倍。

从前的我感念自己现如今拥有的这一切，只是今天，我的心中越发的慌乱。

达怎么能杀人？可即便达害了人命，他仍旧是疼我宠我的那个严达，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，就如同银锁曾经对我所说的那般。达这辈子命苦，从小穷怕了，一辈子只爱钱，为了钱他是什么事儿都愿意干的，甭说是杀人，人命哪抵得过钱重要！

其实我本也是个懦弱的人，我心中觉得达做的不对，却甚至都不敢反驳他，我在默默的容忍着默许着这一切的发生，自己睁一只眼，闭一只眼，假装什么都看不见。

我问银锁。

“你说咱达是好人还是坏人？”

银锁说：“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！对你好的就是好人，祸害你的就是坏人。甭管什么至亲好友，血脉兄弟全都算上。心里记挂着你的就是好人，憋着坏想要害你的就是坏人，这还有啥不懂得？”

按照银锁的说法，严达与我而言，绝对是个切切实实的大好人。我那江源镇的亲爹是坏人。

我亲爹想要我去死，他说我是妖孽，是邪祟。他要把我丢到火架上活活烧死，可是整个江源镇的老百姓都拥护爹，都说爹做的是对的，都说爹是德高望重的大善人。

严达与我无亲无故，他救我性命，疼我，养我，惯我，可是他冷血，杀人不眨眼，他会邪术，为了钱财给别人下降头，这世上究竟什么是善？究竟什么是恶？我一时之间竟完全分不清楚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