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讶之余，兰娘仍是恪守本分，并没有让薛仪久等。她靠近薛仪，解开他的腰带，接着绕到他背后，双手举过他的肩膀，捏住衣襟，把外袍褪了下来，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，以便让葛妈妈看到。

薛仪身材高大，兰娘为他脱衣就要踮起脚尖来，因此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，前胸蹭到薛仪的后背。她将外袍剥下来时，侧目瞥见薛仪的耳根发红，怕他尴尬，便随意说：“二爷这袍子材质是极好的，暗纹也绣得恰到好处，往日却没见二爷穿过。”

她本意是想缓解尴尬，但说完这话，不知怎的，薛仪的耳朵更红了。她自觉失言，却不知失在何处，只好闭口不言。

脱了两层，兰娘看向薛仪，薛仪默默摇头，她就停了手，走到床边把薄被铺开。秋日寒气侵体，还是要盖一层的。

她扶薛仪躺在床上，为他盖好薄被之后，就轮到自己宽衣解带。她站在床边，解衣解到一半，突然不解了，叹了口气，在床沿上坐了下来，端详着薛仪。

床上的男子神态安详，一动不动。很快，他的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，听上去是睡着了。兰娘瞧他眼下发青，应是昨日从早忙到晚，夜里还要与她告别，安排走镖事宜，想必是极累的。

兰娘这时候得了空，万千思绪就纷至沓来，错综复杂，在脑中盘桓良久。她一面瞧着他的眉眼，一面想，他的模样还是那么年轻俊朗，明年娶个好人家的小姐过门，生儿育女，背靠名门望族，前程定然似锦。这跟她是完全不同的两条人生轨迹。

葛妈妈说得对，她是真蠢，手段真是拙劣。这几日她的所作所为，一点没有欲擒故纵，反而将她的心思暴露无遗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，他更是看得出来，只是装傻充愣罢了，那意思不言而明，可她就是不死心。今日就算留住了他又如何？留得了一日，只留住他的身，却留不住他的心，留不了一辈子！

也许就像葛妈妈说的，她这些年也见识过了，这就是她的命。她不认也得认！认了之后，将这一生中仅有的一点情感埋在心底，等它腐蚀、风化、散成灰，或者化为乌有，就像从未存在过。逐渐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肉/体，与其他许多的肉/体结合，衰败，枯萎，抑或是再生出另一具肉/体。有性无爱。

她竭力地往好处想。

不过，她或许会重新爱上另一个人也说不定。但，那不是她该想的，想了也没用，不由她做主。

兜兜转转，又回到这里。再重来一次，要么重蹈今日之覆辙，要么就是色衰而爱驰，零落成泥碾作尘。

她曲曲折折地走了一遭，却再次回到原点，找不到出路。胸口忽然闷闷的，似有股郁结之气。眼泪也随之涌上来，如注般直往下淌。

泪淌了满脸，兰娘忍不住，索性呜呜地哭出了声。她一边小声地哭，不吵到睡着的薛仪，一边从怀中摸出那块金蟾蜍，塞进被中，将它轻轻放在薛仪手上，又将薛仪的手拢了拢。那只手就握紧了。

兰娘一惊，睁着泪眼抬头看去，只见薛仪不知何时醒来，也正看着她。

“哭什么？”薛仪哑着嗓子问。他没想到自己开口说话，声音如此嘶哑不堪，忙清了清嗓子，又问了一遍。

“没事。吵着二爷了，见谅。奴家去给二爷倒杯茶来。”兰娘此时心灰意冷，就不大讲究，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，起身走到桌边，要去端茶。她看了一眼那杯红茶，想起薛仪方才只呷了一口，当他不喜欢喝，于是换了旁边的绿茶端过来。

她一转身，差点撞上薛仪，吓了一跳。不过她很快就恢复镇定，将茶奉上：“二爷请喝茶。”

薛仪接过茶，见茶水浓郁，杯底的茶叶乌青黑沉。他眼中闪过一丝寒意，冷笑一声，攥住兰娘的手腕，微微用力，另一只手上满杯的茶水却一点都没溢出来。他沉声道：“你好大的胆子！这茶水里放的是什么毒？”

兰娘的手腕被攥得生疼，她又惊又疑，慌忙辩解道：“奴家没有下毒啊。”

“没有？”薛仪冷笑，把手中茶杯递到她面前，“当真没有，你给我喝下去。”

“好。”兰娘点点头，不假思索接过来，一饮而尽。

“你……”薛仪没想到她真会喝下致命剧毒，准备不及，等反应过来，就一把将茶杯夺了过来。可为时已晚，杯中茶水已经饮尽，只留下底部的几片茶叶。

他看着兰娘，见她满脸泪水纵横，肿着一双眼睛，蹙眉垂首，若有所思，再往下看，却又见衣衫凌乱，锁骨下面的肚兜若隐若现，腰带解了一半，掉到脚跟。他移开目光，退后了几步。

“唉——”兰娘忽然发出一声轻叹。对于薛仪为何是这般举动，她心中已有几分猜测，于是走到柜前蹲下身子，打开最底下的抽屉，说，“二爷，那两杯下了毒的……在这里。”

薛仪走过去一看，果真放着两杯茶，色泽与方才那两杯有着些微的差别。又听兰娘道：“奴家再怎么样，也不会害他人性命。留着这两杯茶，不过是……不过是给自己留的……”